小時候, 爸爸總是很憂鬱地看著我, 對我說: 「孩子, 你是我唯一的孩子。」 每當這時, 我就會懷疑地看著爸爸, 看著爸爸深陷下去的眼睛說: 「哥哥呢?」 爸爸的臉上蒙上更深的憂鬱, 連眼神也變得支離破碎。
我的哥哥比我大五歲, 他有大大的眼睛, 挺挺的鼻子, 一笑就會露出潔白的牙齒。 他的臉由於長期的日曬變得黝黑。
記事起, 便跟著哥哥一起在路上跑。 我跌跌撞撞地跑向哥哥, 眼看馬上要到了, 可哥哥忽然又跑遠了, 我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去追他。 直到追得再也跑不動了, 我便坐在地上大喊: 「賴皮啊!賴皮啊! 我再也不跟你玩了! 」 這時哥哥變戲法似的拿出一大把太陽花。
哥哥笑得和花一樣美麗。
一個冬日的下午, 我跟在哥哥身後急急地跑著, 突然腳一滑, 倒進了路邊的泥塘裡。 哥哥急急的跑來, 迅速地脫下鞋子, 跑進泥塘裡用所有的力量把我往外推, 我順勢使勁地爬, 終於爬出了泥塘。 哥哥喘著氣在那裡站著, 渾身都是泥水。
哥哥把濕透的我背回家, 反應最大的是爸爸。 他看見我這個樣子, 氣得滿面通紅, 媽媽急忙把我從哥哥背上抱下來, 走進屋裡給我拿衣服換。
「你怎麼照顧妹妹的?!」 我聽見爸爸在外面大聲斥責哥哥, 繼而又聽見一下清脆的聲音。 那種聲音讓我心寒, 我第一次看見爸爸發這麼大的脾氣。
我清楚地看見媽媽臉上劃過一滴晶瑩的淚水。
從此以後, 爸爸再也不准哥哥帶我出去玩了。 隨著年紀增長, 我愈來愈真實地感覺到這家庭的複雜, 哥哥總是做著許多的工作, 爸爸卻從不讓我分擔一些。 哥哥每次犯錯都會引來爸爸的責罵, 而每次我都看見媽媽默默地幹著一些事, 從不去制止。 有好幾次, 我都看見媽媽眼睛紅紅的。
在後來的日子裡, 我總是會想起那件很遠很遠的事。 我想起哥哥是怎樣把我從泥塘推出來, 怎樣背著我走向家門......
「竟敢偷我的柿子?!」林嬸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我還聽見竹桿碰地的聲音。 哥哥把柿子咬住, 攀著樹枝不一會兒就到了地面。 李嬸愈來愈近了, 她拿著竹桿向剛下樹的哥哥打去。 哥哥扭身逃走了, 李嬸的棍子也落空了。
李嬸氣急敗壞地罵道: 「你這沒爹的野種!」
正在飛奔的哥哥突然停下來, 轉過頭來驚恐而又憤怒地注視著李嬸。
「野種! 罵你野種又怎麼?! 」李嬸看見哥哥這樣子, 更加放肆了。
我看見哥哥把手中的柿子向李嬸扔去, 正好落在準備說出更難聽說話的李嬸面上, 然後又掉在地上, 爛了, 柿子的心像血一樣紅。
哥哥轉身跑開了, 我跟在他後面。 李嬸的咒罵聲舖天蓋地, 可我們把它們全都拋在後面。 哥哥跑得快, 我追不上, 不久, 哥哥的身影便在我眼前消失了。
天邊的夕陽漸漸隱去, 有人找到了哥哥, 把他送了回家。 但哥哥誰都記不起, 誰都認不得了。 媽媽泣不成聲, 而爸爸在一邊抽著旱煙。 後來, 李嬸有來過, 好像是叫哥哥不要把那些話放心上, 她是生氣了亂說的。 可哥哥只是一直對著她傻笑, 問她是誰。
我知道風一定把哥哥的淚吹乾了, 哥哥的心也一定平靜下來了。 以後會發生什麼事? 我怎會知道呢。
但我知道, 哥哥要擺脫。
爸爸說: 「孩子, 你是我唯一的孩子。」
哥哥呢? 我最愛的哥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