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居沒有電梯，他把車子泊在這棟破舊的唐樓內，踏入殘破不堪的梯間。一陣中人欲嘔的酸臭味在梯間傳來，他不禁皺了皺眉，掩住口鼻。想必是前幾天下雨，大廈日久失修，滲漏的雨水積在梯間，發出異味吧。從前的他很習慣舊唐樓內的生活，從不會因為這小小的異味皺眉；現在，他似乎已經習慣了大公司總經理的富足生活，對這裏狹小破舊的環境很不習慣。不過，無論他怎麼富有，心中總是有一塊缺口的——想到這裏，他馬上邁開腳步，努力爬上那綿延不斷的樓梯。

五分鐘後，他終於爬到了位於五樓的舊家。他無力地倚着樓梯扶手，西裝已被汗水濕透了；他像隻脫水的魚兒般喘着氣，升降機和私家車已經削弱了他的活力和肺活量。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敲了敲舊居的門。門「吱呀」一聲地打開，開門的是小弟，看見了他，驚訝得張大了嘴；小弟身後的小妹則興奮得跳了起來，大嚷着：「是大哥，快開門！」

再次踏進舊居，發現這個小單位也沒甚麼大改變：電視仍然是最古舊的款式，接收不到高清電視台；飯桌仍然破破舊舊，快要站不住腳。小弟和小妹卻像吃了促生藥一樣，長高了幾十厘米，現在已經是高中學生了；他也變了，由一個穿着 破爛襯衫的少年，變了一個西裝革履的壯年人。

不久，父母雙雙下班回家。不見十年，父親卻像蒼老了幾十年，在他的臉上可以看見供養一兒一女讀書的痕跡，自他的眼角一直延伸至整張臉；母親的頭髮也蒼白了不少，那一頭曾讓她自豪的烏亮青絲已轉眼成了雪霜，散落在她的腦後，彷彿代表着歲月的冷漠無情。夫婦倆看見久違的兒子突然出現，都笑得見牙不見眼，他仔細一看，父母臉上的皺紋好像又深了一點。這些年來，這個家沒有了他的一份家用，父母想必工作得很辛苦吧？

「爸、媽，不如我們再拍一張家庭照吧。」吃過一頓簡單的晚餐，他掏出新款的數碼相機，提議拍家庭照。

「瞧瞧你，大熱天的穿着西裝，都汗流浹背了！脫掉外衣再拍吧。」爸爸下令。他笑了笑，聽話地脫掉外衣，和家人們圍攏在一起，對着調校好的鏡頭露出笑容。卸下西裝外套，他彷彿又變回那個笑容燦爛的少年，被家人團團圍着，感受着這個家帶給他的温暖，流露着最真挈的笑容，過着最快樂的生活。

照片拍好了，時針指向晚上十一時，他是時候離去。踏出家門，父親突然叫住他，他回過頭，父親支支吾吾地説：「明天……也回來吃飯吧。」他急忙點點頭，轉身走下樓梯，不想讓父親看見快要淌出來的淚水。

回到寬敞但冰冷的家，他一個人看着剛剛拍下的家庭照，心裏盤算着明天晚上要和家人們説些甚麼。

「爸，不要住在唐樓了，衛生環境很差……你們一起搬到我家團聚好嗎？」

「媽，不要再操勞了，我可以給你更多家用，你好好休息吧。」

「弟、妹，讀書很重要，哥送你們去讀大學吧！」

滴在手背的淚水温暖了他的手；照片中家人温暖的笑容，則温暖了他冰封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