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罰跑三十圈!田柾國!你跟我來!」
「是!金老師!」意料之中的被叫到了名字, 我擦了擦額上滾落的汗珠, 內心的不服氣幾乎要傾瀉而出, 但理智不容許我這樣衝動, 我只得咬了咬牙, 狠狽地從地上爬起來, 不情不願地走到說話的人旁邊。
金泰亨, 也就是我的老師, 此時正穿着他那件十年如一日的寶藍色軍服, 軍服兩側的金屬鍍邊在陽光下略為刺眼, 金屬的圓扣子整齊地排列着, 與白色的圓領子在金色暗花邊的襯托下更為閃耀, 緋紅的十字紋圖案印在黑筒長靴上, 在緊身黑色皮褲的映襯下顯得貴氣十足, 彷彿他不是一個在軍校裏讓學生聞之色變的魔鬼教官, 而是王子。
聽到我的答覆, 他正穿着白色手套的動作一頓, 隨即若有若無地一笑, 我以為自己看錯了, 還未來得及細看, 他就轉身走了, 我連忙邁步追上去。
「怎麼?很不服氣嗎?」來到了操場的一側, 金老師開口問道, 冰冷的語氣帶着不得反駁的威嚴, 我不自覺地縮了縮脖子, 不自覺地點了點頭。
原以為要遭到他一頓罵, 怎料金老師不怒反笑, 唇邊的笑意如同在雪地中綻放的花一般鑲在他那長期緊繃着的臉上, 格外好看。我從未見過金老師笑, 不禁愣住了, 呆立在原地不知如何反應。
薄如紙片的利刃忽然從耳邊擦過, 金老師的笑臉仍在眼前, 輕微的痛感將我從渾濁的意識中拉回來, 只消一秒, 我已反應過來, 迅速抬手握住刀柄, 前腿用力向前一踏, 後腿便一躍而起, 短刀在我手中轉了個彎, 一拐, 幾乎是準確無誤地向金老師的肩膀刺去!
刀尖甫刺穿了那厚重的軍服, 金老師的嘴角居然咧得更開了。我心中疑惑, 但手腕上的力量卻絲毫未減半分, 力量過大, 我根本沒法在這個時候抽回手!還未等我細想, 一股比我更強勁的力量把刀硬生生轉向另一方向, 我的手瞬間脫了力, 整個人也因為後勁向後踉蹌了一步, 隨後因失去平衡而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那把刀再度回到了金老師的手上。
「不錯, 沒想到你還挺有潛力。」溫潤的嗓音傳入耳畔, 金老師邊說着邊走上前一把將我拉起。我搖了搖頭, 他眸中的讚賞我看得分明, 但那一絲若隱若現的苦澀, 同樣沒逃過我的雙眼。
想了想, 我還是沒忍住開口問:「金老師, 你能力這麼強, 為什麼到現在還只是一等隊長?」以金老師的能力, 我覺得, 當個少校是完全沒問題的。
他似乎有些驚訝, 定睛看了我好久, 才輕嘆着說:「弱肉強食的世界, 王位從來都是強者的。我什麼都不是, 能當個小小的隊長, 也該滿足了吧。」
我蹙眉, 但沒有打斷他, 只是緊靠着他坐到了草地上。
「你知道嗎, 柾國。」他忽然轉過頭來看着我, 然後又笑了, 笑得比剛才更甜, 也更純真, 那份不應在他身上出現的深邃像是終於消失了一般, 「我小時候總是在想, 既然人總會死的, 那為什麼要存在呢?」
「後來啊, 我就明白了, 有些人一出生就是注定要犧牲的, 無論是為了他自己, 還是為了他所愛的一切。」
「我就是這樣的人啊。」
他盤腿坐着, 像一個說着遠大夢想的小孩子, 但那套軍服仍在緊緊地套在他身上, 似乎是一種無形的壓力, 把他牢牢地鎖在一個仿如深淵般的牢籠裏, 只是我知道, 他是心甘情願的, 他早就把鑰匙吞下, 永不離開那牢籠了。
我從來沒有想到, 那晚的暢談, 原來是他隱晦的告別。
戰事日趨迫近, 我早已被提拔成了少尉, 現在隸屬閔玧其少校的精英小隊。我比以前還是當三等訓練兵時忙碌了許多, 雖然是在同一處地方, 卻總沒有去找金老師, 也總是碰不到他。
我想他大概是忙於操練新兵吧, 畢竟鄰國已經向我們下了戰帖, 聲明不日就會出兵, 戰事一觸而發, 最近軍隊中上上下下都忙得不可開交, 準備迎戰。
那最近這幾晚我總是睡不好, 半夜經常翻來覆去, 老師說的「犧牲」總是在我腦海中揮之而不去。我有些慌, 心裏隱隱約約有了答案, 但我不斷地告訴自己, 不會的, 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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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泰亨, 他是多麼的愛他的寶藍色軍服。
「全體集合!」閔少校的吼聲驚醒了整個宿舍的隊員們, 各人從睡夢中瞬間清醒, 大家都知道, 終於要開戰了。我心裏有些怕, 老師那句「犧牲」再度回到腦海中, 一遍遍的回響着。
我戴着軍帽的動作慢了下來。
我糾結了半响, 還是走到了閔少校面前, 低聲請求:「少校, 我想見一等隊長金泰亨一面, 可以嗎?」
閔少校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似乎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害我本已慌亂的心更添緊張。
然而, 他接下來的話, 才是最讓我心慌的。
他說, 「田少尉, 金泰亨他...昨夜叛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