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過香港國際機場幾次,每次都有不同原因。第一次是為了接工人姐姐,第二次是跟爸媽到日本旅行,第三次是跟隨學校到台灣交流。每一次不同的原因,每一次不同的同伴,每一次都是開心的去,開心的來。香港國際機場,也在我心中變成興奮,快樂的代名詞。現在,我才明白代名詞這種東西,是可以隨意改變的。
晚上十點,送機層的機場站月台只剩下零零星星的人。身後的夜空,沒有像平時一樣讓我冷靜。天上的圓月,明明人人都說是象徵團圓,現在為甚麼我看起來只有孤清的感覺?我腦海裡的各種思緒被靜音了,耳邊只剩下自動人行道發出的答答聲,以及行人走路時的噠噠聲。
噠噠噠……
我走向那從天花垂下的、巨型的、發光的藍色區域指示牌。
噠噠噠……
我看著區域指示牌發光的外圍,不知怎的,視線變得模糊了,甚至出現了一圈光暈。
噠噠噠噠噠……
眼前只剩下一抹藍色。我把眼睛移離那刺眼的藍光,我找到了那熟悉的背影。
一心是我學校裡最好的朋友,我已經認識她已經六年了。在中學的生涯裡,我們從互不相識,到相遇相知,一起走過了一年又一年的考試,參與了一項又一項的音樂比賽,舉辦了一次又一次的音樂會,到現在變成情同手足的好兄弟。每天上堂,我坐在她旁邊埋頭苦幹努力學習;每天放學,她跟我開心分享外國和本地的音樂消息。周而復始,這樣的生活變成了我的日常。曾經,我對一心說過幾遍,我能一直這樣過簡簡單單的生活已經非常滿足,我不希望改變。一心對我的這番話從來沒有回應,我把她的沈默當作了認同,以為她也跟我一樣安於現狀,原來,她只是不想把我的幻想戳破,她只是一隻還沒有破繭的蝴蝶……
「你怎麼來了?」「來送你機嘛!」我衝了上去,牢牢的抱住了她。她纖瘦的雙手輕輕的拍著我的背,像一個媽媽安撫她的孩子。「行了,不要哭了。再哭,我也哭了。」我擦乾了雙眼,乾笑著。她去年曾經輕描淡寫地說過她一年後可能會到外國讀書,但當時我們都要準備文憑試,而且「一年後」「可能」這些字眼,讓我沒有仔細去理解這件事。文憑試考完後,我猛然發現:一心真的要走了,她將會完完全全從我的日常生活中消失了。在這段時間裡,我每天都很失落,下一次同台表演,下一次一起比賽,下一次面對面談天,都不知道將要到何年何月才能發生。「原本我想我已經哭乾淨了嘛,誰知道看到你又想哭了。理應是女孩子哭的嘛,你又不哭,我就幫你哭啦!」
實際上,她並沒有原因要哭。她舉家移民到英國,是為了實現一心的音樂夢。香港做音樂沒出路,這點我知道。一心有極高的音樂天賦,這點我也知道。她跟我說她收到了英國皇家音樂學院的正式錄取通知書,我沒有感到詫異,是因為她是實至名歸的。作為一心的好朋友,我不是應該替她興奮,替她開心的嗎?幹嗎我每天都悶悶不樂,甚至等待她改變主意留港升學呢?
我看著她笑容燦爛地跟其他親友拍照留念,可見她對未來是充滿期待的。我那個期待平凡安逸的日子的泡影,只剩下被戳破了的泡衣,一個透明半球仍然奄奄一息的軟癱在地上。
「男孩子,別哭了,我們網上見啦!」「...」看著她進入了禁區,那最後的泡泡終於被噠噠聲的腳步踩破了,我也流了最後一滴眼淚。天上黑漆漆的,沒有一顆星,沒有一朵雲,只有那暗淡的圓月。我笑了。至少,我還有月亮作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