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淡的瓷磚映出晨光的溫暖色彩。劉嬸嬸最喜愛的轉盤上迴旋著,嗯,是張露的黑膠唱片,貴氣卻斑駁的喇叭發出圓潤的聲音。
泛黃的叁葉吊扇在頭上轉啊轉啊,我伸手把飛散的劉海按著。令狐伯伯注意到我拇指上的銅介。
「啊哈,老張的手藝呵。」令狐伯伯漫不經心地整了整衣袖,抓起奶茶狠狠地灌了一口。
伯伯就是性急。
「當然啊,」我開懷地笑了一個,撫了一下指上的銅環、上面的孔雀石打磨得宜。
「他快結業了吧?」他用匙拌著奶茶,杯子配合著砰砰作響。
「甚麼 ?」我張大嘴巴又合上﹕總覺得張叔這陣子好陰沉,拖到玖時才打烊、連張小子也整天賴在店裡不願走。
「店舊了他不願裝修、而且市道又不好啊,說來他也柒拾伍了吧。」令狐伯伯往西街望去、陽光把他的眼珠子照成淡淡的褐,像張叔鍾情的鐵離子叁正晶石、托帕托帕。我沈默無言、死盯著點綴銅環的水合鹼式碳酸銅。「不知道小鬼頭知道不、老張是為了他鄉下的老婆才一直這樣的呢。」
「一直怎樣?」沒印象張叔家鄉有髮妻、沒聽說過啊。
「在造黃玉首飾啊。」他豪氣地加一匙砂糖,「他老婆在生了張小鬼頭後不肯回來香港,好像是說她跟張老媽搞婆媳不和吶。於是老張就頭大了﹕老婆賴在鄉下、老媽卻在香港不能舟車勞頓,只好先回來香港。他老婆說甚麼要他打造件叫她驚豔的黃玉首飾才願來港。不知道後來怎了,可是老張還是半個月寄一包東西回老家。」我摸摸下巴﹕張叔他老婆還真奇怪。
「小鬼頭不是放假了嗎,為啥不出去玩?」令狐伯伯喝光了他的奶茶、手指卻在杯沿撫摸。
面前的檸檬茶早喝完了,「我就喜歡在舊區這邊滾來滾去啊。」我不死心地又吸了一下飲管。
「還有人肯陪我這老頭啊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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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我打開了畫簿、那本我把封面畫得漂漂亮說結果整年美術課用不到肆頁的畫簿,狠狠地撕走用過的紙張。
張叔的店跟西街結業了的老店……
後來我決定先做另一件事。
我揭開電話簿、隨意點了一個,抓起家中不知道是否故意懷舊的撥號盤電話,撥號盤卡卡作響。「鈴鈴……」
我啊。
「怎。」
去跑馬地看賽馬。
「不要。」
去玖龍。
「不喜歡。」
比不喜歡玖龍更不喜歡小生吧。
「去你那邊好了。」
拿相機。
「哦。」
我著手把畫紙分成大大小小的格子。他還沒到。不知為甚麼,我在第叁頁素了個旗袍女子的孤單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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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臭小子。」
喔嗨。
「指環。」他不客氣地抓走介指、拿到鼻子前面端詳。
你好像沒有說過半句完整的句子啊?
他輕率的表情卻認真起來。
「這邊不起眼的Fe3+切割好帥啊。」
帥得你終於說了壹句完整的句子嗎?我白眼。
「唔。給我。」
等等、Iron(III)嗎?我只有看到水合鹼式碳酸銅啊。
「那顆孔雀石誰看不到啊、你看清楚這邊有叁顆嬌小的黃寶石。」
切割實在好帥啊。我想。
「我要。」
知道了,去買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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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出我家門,他思考了叁秒、然後往后街走去。
「笨蛋,你跑錯邊啦。」我出口阻止他錯下去。
於是他乖乖抓住我衣角、不作聲,擺出一副別扭樣子。「等等在門前跟店面都拍張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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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叔,我朋友好喜歡你造的指環哦。」
「這款式還有一只銀環的存貨呢。」他笑了一個、溫暖的。
「我生日呢。」他馬上在附在耳邊說。
「你有種。」我回應道、掏錢。「抬舉了,」
「要好好珍惜,」他稍微黯淡下來。
「謝謝。」踏出柔和的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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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出市區沖曬照片、這邊的要等上一天,縱然只有這裡、才會曬格網面的相片﹔可親的觸感。
照片沖曬好後小生騙他到后街茶餐廳的閣樓上面畫畫。他畫水彩。
「好乖,」瞧見令狐伯伯在樓下,「給你買杯奶茶。」
「不要。」我沒有理會、樓梯有點滑。
「令…」角落卡座的貳人似乎在談一個可疑的話題。
「你好像挺高興嘛,」說話的是西裝一身的男人﹕「聽見這邊要重建。」
「我沒跟你說嗎?」回應的是個有點面熟的女仕、衣衫剪裁貼身得體。
他挑起一邊眼眉、啜一口鴛鴦。
「我以前的丈夫在這邊開店,」不帶感情﹕「他應該以為我還在鄉下。」一口咖啡。
旗袍女子的孤單背影……
瞅見令狐伯伯、似乎聽不見。
「吶。」回到閣樓、我不住扯他的衣角。「怎麼。」
我不作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