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棵樹倒下時無人見證,那麼它有發出聲音嗎?在那傷感的秋季,我得到了答案……
當時正值深秋,雨淅淅瀝瀝地下著,我待在家中製作楓葉標本。正當我滿意地打量著那片鮮紅明艷如天邊驕陽的楓葉標本時,忽然一陣心悸,我霍然抬頭。隱隱聽見森林的求救,間雜著樹木痛苦的呻吟哀號,以及——樹木倒下的聲音!我朝著後山的方向拔足狂奔。我抵達時,夜幕降臨,雨絲紛飛飄揚,眾樹已全數被砍伐,剩下光禿禿的樹根。後山變得荒蕪蕭索,面目全非。
此時,每棵樹上有點點螢光溢出,匯聚成光團,飄到我手中。光團忽明忽滅宛如風中殘燭,我卻如獲至寶似的捧著它。只聽上面傳來眾樹氣若遊絲的聲音,細如蚊吶,幾不可聞。那是眾樹的委託:「我們把種子留給你,請把我們的生命延續下去。」楓樹安慰我:「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但我們的後裔會代替我們一直陪伴你。」溫柔的榆樹柔聲祝願:「林音,好好保重……」語畢,光團破碎化為星星點點的光芒隨風飄散,消散在漆黑的夜裡。我一手緊攥著眾樹的種子,一邊嘗試伸手捕捉,卻只打撈起淒清月光與冰涼的雨水……
森林的聲音消失了,自此杳無音訊。我知道,我再也不會聽見他們的呢喃細語,他們的嬉笑怒罵,他們的歡聲笑語……無邊無際的絕望席捲而來,在這淒風冷雨的夜,我泣不成聲……
後來,我才知道砍伐樹木是為了開發土地作發展用途。資源有限,欲望無窮。森林的消失,歸根究底,不過是因為人類的貪念。森林,是自然的饋贈,為人類提供資源。反觀人類,回報了甚麼?貪得無厭的掠奪;永無止境的破壞;不知節制的索取……作為人類,我羞愧得無地自容。世間萬物皆有靈,儘管人類聽不懂森林的聲音,但也應對這些生命給予基本的尊重啊!
森林的消失,使我看清自己的無能為力。這不僅沒有使我一蹶不振,反而令我燃起鬥爭。這片森林消失了,但世上仍有千千萬萬的森林等待我拯救。這一刻,我明白了一件事,為甚麼上天賦予我跟森林溝通的能力?這是天意,讓我肩負守護森林的使命。其實,我也知道,我大可不必擔下守護森林這沉重的責任。我只需覓一片空地,把樹種埋下,再悉心照料,便已完成了眾樹的遺願。然而,我還是選擇了這條遍佈荊棘的道路,沿途充滿未知的挑戰。在他人看來,無異是吃力不討好,徒勞無功的苦差。我卻甘之如飴——子非魚,焉知魚之樂?我堅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白駒過隙,轉眼已是十年,當年的少女褪去青澀,建立了環保團體「森林之音」,旨在喚起民眾對森林的關注。曾經,許多人都認為我不自量力、痴人說夢,有人勸阻說:「每天都有無數的樹木被砍伐,你無法一一阻止,你的努力不過是杯水車薪。」那又如何?我願盡我所能,為森林爭取它應有的生存權利。盡人事聽天命,無論結果如何,至少我能問心無愧,不負自己的良心。而且未來充滿無限可能性,沒有嘗試過,怎知道會否成功?對森林的付出是我心甘情願,便是做一回他人眼中的痴人又何妨?
所幸,皇天不負有心人,如今森林之音的規模越來越龐大,民間要求保護森林的呼聲壯大。面對媒體採訪,我臉上掛著得體的微笑發表演講:「大家好,我是林音,森林之音創始人,畢生致力為森林遭受的不公正待遇而發聲,謀取森林應有的權益……」我是林音,自小能聽見森林的聲音,與這些善良可愛的花草樹木結下不解之緣。此生註定化作森林的聲音,為這些單純美好的生靈發聲。昔日,森林為我遮風擋雨,提供庇蔭;如今,就讓我化作他們與人類溝通的橋樑,守護他們。
繁忙的工作之餘,我經常到山谷裡,偷得浮生半日閒——這裡,有著我親手栽培的一片森林。在我的悉心栽培之下,眾樹的種子早已生根發芽,茁壯成長。此處樹影婆娑,枝葉扶疏,鳥語花香,宛如世外桃源。這裡有熱情的合歡樹、睿智的楓樹、溫柔的榆樹……一陣和風拂過,他們的枝葉簌簌作響,樹葉飄落在我身上。這一切,與年幼時的一幕幕重疊。恍惚間,似是故人來。然而我知道,他們只是故友生命的延續。大抵生命的奇妙與可貴之處便在於此吧?生命的終結,新生命的延續,一代又一代,薪火相傳。
森林的聲音消失了,但我們之間相處的點點滴滴永遠存在於彼此心中,我們的友誼也永遠不會改變。
我閉上眼,彷彿仍有後山眾樹的聲音在耳畔迴盪著,輕訴著,縈繞著……
若要問我,怎樣才能聽見森林的聲音?其實,只要靜下心來側耳傾聽,就能聽見森林的古樸韻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