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芝加哥,我即郵寄張「密西根湖」的明信片給她,本以為會很久久才能有所回應,沒想到她限時寄來一封掛號信,於是兩地魚雁往返的書信生活至此展開。偶而我也會撥電話給她,但極少數,畢竟她忙著準備聯考,不能打擾她;另一方面,我自己亦趕著碩士論文及提出博士學位申請考,加上時差關係等種種因
素,就算心裡想聽聽她的妙語如珠,或是她的冷嘲熱諷,還是得按捺住。
所幸,有她的學生陪伴,更重要的是,我仍保留帶來幸運的書籤,寂寞或想她時,拿出來看一看,相思之情多少可以減輕。
半年後,她順利拚上一所國立大學,就讀她喜愛的外文系。一陣子,我常常擔心她是否會因外文系的優勢而吸引男生的覬覦,記得以前我也特別喜歡文學院的女孩子,但我的擔心多餘了,至少在她大一這階段。
暑假期間,我沒回台灣見她,而是到美西玩了。在洛杉磯和舊金山待了近一個月,最後經西雅圖回芝加哥,每一站落腳處,我都會選一套風景明景片寄給她,只因她愛收到來自各地的信件,對她的好連在加州的親妹妹都眼紅,怨恨我如此不公平;但說實話,有哪個人不想多寵愛自己的喜歡的人呢?只能言語安撫我妹,請她多擔待些。我妹人也挺好,知道我除了寫信和打電話外,不敢有所踰矩,馬上提供一堆以前男孩子追求她的招術,鼓勵我向她告白,可是我笑著婉拒了,只為深信「該是我的跑不掉,不該是我的強求不來」,而且不願嚇著她,她還年輕我則年華不再,漸感到年紀差距是種危機......
碩二下,我取得博士資格考,第一個通知的不是家人而是她,我興奮地忘記時差,打了越洋電話給她,她起先神智不甚清楚,沒辦法,凌晨時刻;但一聽見我的好消息,立即開心大叫,在這端還可以聽到她滿懷愧疚地向室友道歉,真的很好玩。足以見得她對我不是沒感覺,否則不會替我如此高興,剎那間我心裡暖
烘烘的,像被和煦的冬陽所照耀,眼眶不禁溼潤。
『大哥哥,給你個禮物,你想要什麼?』她笑道。
『妳能給什麼?』我反問,其實最想要的是她此時此刻伴我身邊,與我分享一年四季,喜怒哀樂。
『哎唷,怎麼這麼說,只要我做得到一定幫你達成。』
『真的?』她的熱情讓我感動,想了想又道:『一場 PARTY ,特別為我開設的 PARTY 。』「只有妳和我」,我在心裡暗暗加了句。
『哇,那只能等你回來,否則怎麼開?對了,你何時回來?快放寒假了耶!』她的語氣彷彿正期待我快點回去。
『可能不回去了,我要去歐洲。』儘管有所不捨,可是為了以後能夠帶她開開心心地周遊列國,我可以犧牲目前的幸福,只想給她最好的。
『又不回來呀?你已經一年沒回台灣了。』她控訴。
『別這樣,我在歐洲仍會替妳寄回明信片,還有.....』
『等等,』她打斷我的話,微慍道:『大哥哥,我並不貪求你的明信片或其它禮物,這一年來我收到你太多太多東西,我只是想你回來,為你舉辦 PARTY,那是我目前僅能做的,我也想有所回饋呀!』
『好好好,妳先別生氣。』最怕她發怒,我趕忙和言悅色地說:『只要妳有這個心,我便心滿意足,談什麼回饋不回饋?』
『是嗎?你是無法瞭解我心中的愧疚......』她落寞的聲調使我心胸為之一緊。
『別......別想太多,妳不是要替我辨一場 PARTY ?選日不如撞日,電話裡也是可以開 PARTY 的,咱們就現在開,好不好?』我開始口不擇言。
『大哥哥,你耍我呀?』
『不,是真的,我們可以創造首例呀!而且這樣才特殊,用來慶祝我即將成為博士不是更好,妳認為呢?』我知道她口氣雖不熱烈,但似貓濃厚的好奇心已被挑起,所以趁勝追擊,天花亂墜地胡謅一番,說到後來連我幾乎相信置身於一 場舞會,擁著她翩翩起舞,亮麗炫目的水晶燈和五光十色的宴會廳......
『天,大哥哥,你太厲害了吧!』她笑,清脆的鈴兒響了。
『現在才知道,這就是所謂的”電話 PARTY ”,我們首創。』
『嗯,那改天換我當主講喲!』她興致勃勃地要求,像名孩童。
我答應,可惜沒等到那天,一切夢想及準備幻滅了。
過一年,她大二下,我則博一將升博二,算算也二年沒回台灣,心中總有些怗記。於是一天,我撥了電話給她,只聽得她又驚又喜地呼喚一聲「大哥哥」,我心裡原來對她疏於聯絡的怨懟,立即煙消雲散;然而,她接下來以嬌羞姿態說出的消息,卻將我打入比阿鼻地獄更深的地獄!
她有男朋友了,是社團的學長。
乍聞之下,我腦中一片空白,晴天霹靂的打擊,更叫我失了精神,混沌不清,像個稻草人,有殼無魂......
這怎麼可能?在我痴痴等她二年後,卻讓其它男人捷足先登,憑什麼?我忘了是如何掛上那通要命的電話,也忘了是如何度過接下來的日子,總之一切混噩。待我清醒已經過了一個月,周圍的朋友事後說:那一個月中,我像尊沒有魂魄的傀儡,空盪的軀殼常在夜半時分,驅車至密西根湖畔閒逛,直到凌晨破曉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來,繼續做實驗。就這樣不眠不休,不吃不喝只工作,如果再下去,他們打算拉我去看醫生。
其實我可能持續昏迷下去的。一天,我到處找不到幸運書籤,問了一旁的室友,他說有一晚看我精神亢奮,怕我發生什麼意外,硬是跟著我到密西根湖,本以為我安安靜靜的會沒事,怎知我突地一陣長嘯,緊接著狂怒揍打自己,甚至連橄欖球員的他都攬不住我的瘋巔,正不知所措時,卻見我狠狠擲出一張紙,那書
籤即隨風飄落至湖面,一點一滴沉沒,我才開始冷靜下來。
我一聽,飛快地奔出宿舍,駕上車直驅密西根湖,室友被我的行為嚇了一跳,連忙會和其它同學追過來。
到了湖畔,我不顧冷冽的湖水,逕自急步走進湖裡,雪衣吸水變重讓我脫了扔在一旁,不要命地一心想尋覓那書籤,可是那是不可能的!追來的同學看到我自殺式的行動後趕緊跟著下水,欲拉我上岸,但我竭力抵抗,雙手揮舞濺起不少 水花,就是拚命要找回我視同性命的書籤,沒了它,我和她之間的回憶也會煙飛
灰滅......
其餘在岸上的人見了這情形,紛紛加入拉我的行列,而我終於不敵眾力,在一陣拉扯後哭喊地給拖上岸,淚和湖水佈滿我蒼白的臉孔,初春的雪花亦零零飄落,融化在我身上,哀淒已不足以形容我內心的痛苦。
乾嘔後,我陷入昏迷被送往市立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