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漆黑一片,烏雲隨處飄散,微風輕輕撫過暗淡的海平面,泛起透明無瑕的波浪,吹來陣陣涼意。靜謐的夜。
致瀚把手悠閒地擱在窗台,修長的五指托起棱角分明的下巴,咖啡色的瞳孔裏映射出金光璀璨的海景。那些光源並不是來自人造的燈光,而是這裏的人的本能反應。
這個地方叫森海,每天二十四個小時都是幽深的黑夜,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這裏的天空並沒有皎潔月亮或是閃爍的星星,用普通人的視覺來看,會是灰暗無邊的海港。但用森海居民的視覺,這片廣闊的地區,到處都閃亮着耀眼迷人的燈光。
「叮噹。」門鈴喚醒正如痴如醉地看景的致瀚,聲音總是這個時候特別尖銳刺耳。
打開木門一看,竟然是同行的資深畫家秋澍登門拜訪。
「您好,請進請進。」
他微微一笑,露出兩道深深的法令紋,如同兩條深不見底的河溝。他悠然自在地在致瀚的畫作旁慢步,偶爾點點頭表示欣賞。最終視線落在茶几上的那本雜誌上。
他隨手翻了翻,在其中一頁紙上定格了十秒後說道:「不錯,你的畫冊又成為本月的銷量冠軍了,果然年輕有為。」
致瀚端了兩杯甘香的普洱茶到茶几上,謙虛地回應:「您過獎了。不過那本已經是幾個月前的作品了,到現在我還是沒有繪畫的靈感呢。」
「哦?我倒是有個好地方可以推介給你。」
「甚麼地方?」
「去了就知道。」秋澍得瑟地揚了揚嘴角,眼神裏包裹着無數陰險的奸計。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而致瀚並不知道,痛苦和絕望即將在他的身體裏野蠻生長,侵蝕靈魂。
「喂喂喂,你昨天都干嘛去啦?」梓槺懶慵慵地趴在皮革沙發上,一臉八卦地問。
「約了人去散步啊。」致瀚比較輕描淡寫。
「唉,你們畫家都這麽無聊。不過你約了誰呀?怎麼沒聽說你有朋友。」
「秋澍。」想起這位經驗丰富的老前輩,致瀚心裏充斥着無限的崇拜。
梓槺一骨碌地坐在沙發上,在果籃裏拿起個果子削着皮,一邊冷嘲熱諷:「他不就是你那個手下敗仗嗎?他該不會想賄賂你吧?」
「其實他的故事也挺傷感的。」回憶起那天的對話,秋澍那張遍佈淚水的臉龐,那棵爬滿樹紋的參天大樹,真是令人感慨萬千。
「嗯,這個水果還滿甜的。」梓槺顯然沒有理會他的喃喃自語。
「這個果子叫棠棃,是秋澍親手從樹上摘給我的。」
「啊?甚麼!」
走了好一段路,他們終於抵達目的地。那是海港上少有的一塊綠油油的草地,長滿了艳麗的花朵和嬌嫩的植物,旁邊還有一棵不知名的大樹。
「這棵樹是棠棃樹,每逢秋季,它都會茂盛地生長,開花結果。」他在樹根旁撿了一個果子,在河邊洗乾淨後遞給了致瀚。
致瀚使勁地咬了一口,鮮甜的果汁一溢而出,滴濕了衣服。「清甜爽口,好吃!」
「我小時候呀,媽媽種下了這棵樹的苗子,這棵苗子一天一天地長大,一天一天地成長,可是後來它卻莫名其妙地枯死了,那時我很深刻,媽媽足足哭了一個月,最後還病死了。直到那年秋天的時候,它竟然茁壯起來了,之後我才明白,它並沒有死,而是暫時性的枯萎,一到秋天,它又會重新生長的。不過,媽媽再也卻沒法看到了。」語畢,他淚湧如泉。
那是感人的遺憾,但現在回想起,那是他巧妙的佈局。
第二天睡醒後,致瀚睡眼惺忪地發現,眼前繁忙的對岸海港化成了灰濛濛的一片,肆意地吞噬着微弱的燈光。他的內心深處湧出無窮無盡的恐懼,要來了,真的要來了!
他急步走向客廳嚷道:「怎麼辦怎麼辦!現在視線裏的東西都是同一個色調了!」
梓槺卻鎮定自若地說:「你就等着以後的畫作都是素描或是灰黑色的吧,反正我又不是畫家。手下敗仗這下可“咸魚翻身”囉!」
從那夜起,所有的燈光都消失了,他們的世界裏從此失去了光澤和色彩。
致瀚傷心欲絕,令他傷心的並不是畫冊的銷量,不是事業的低谷,不是黯然失色的世界,而是信任帶來的冷血和殘忍,令他牽連了無辜的朋友,令他對生活從此失去了信心。
誰能點燃熄滅的燈光,讓他能重拾光明,勇敢地走下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