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累啊， 又是這樣重複的一天。醫院白色的時鐘不會出錯，24小時都不眠不休地行走著，我也希望我可以像它那樣規整，可是人的精神怎能與機械抗衡。我如何區分每一天的不同呢？也許是依靠每天進來的，不同數量的病人罷了。我用力捂住臉，按摩一下被防護用品勒得發疼的耳後和眼周，但是在這個純白空間裏，我連呼吸都要抑壓 ，以免鏡片上的霧氣影響了珍貴的一分一秒。

燈光依然是如昨天一般的刺眼，現在是什麼時候？我抬頭尋找著日曆，卻看見那些被畫上斜線的方格扭曲著重疊。 家裡熱騰騰的菜餚也許沒那麼健康，但是她的笑容和兒子的嗓音總是讓我將桌上的菜一掃而光。不光是結婚後每天都要一起吃飯的約定，還有去夏季燒烤，海外旅行的承諾，現在都無法遵守了……

我知錯這不是我的錯，可是在忙碌而與外隔絕的地方， 對她的思念總是格外地強烈。

雖說吃飯是珍貴的休息時間，但為了更有效率，我還是會習慣性地檢查一下文件。 我也很慶幸這個習慣終於讓我看到了我期盼已久的那封信。

「終於等到你的信了， 說好的每天都要報個平安，只有簡短的一句怎麼令我放心呢！」 我看著熟悉的筆跡和親切的語調，彷彿她就在我的面前，用一如既往的語氣說出這段話。

「 至少也要拍張照片給我們看看，讓我們放心，」 我苦笑著，我也很想每天和他們見面，但是出現在鏡頭中的， 黑眼圈極深的人可能會嚇壞他們，只好用忙碌的藉口搪塞過去了。

「 其實我知道，」 當我還想看下去的時候，一個護士來通知主任在叫大家集合，我便放下那封被我壓得有些皺摺的信。

「 這段時間辛苦了。現在的情況大家都看得到，如果有想走的人稍後都可以跟我說。」「 是因為情況好轉了所以，我們可以回去了嗎！」 一個資歷尚淺的護士按不住激動的問，主任有沒有說話，只是仍然掛著微笑 「大家辛苦了，先去忙吧」

即使是背著身，我也明顯感覺到有幾個人的情緒高漲了起來，只是他們的情緒飄得多高，我的心就沉得有多低。 「主任，這些天的數字我們都看得到，怎麼可能說是情況好轉讓我們回去！」 恐慌瀰漫著在空氣之中，滲入氣皮膚下，我拚命懇求著知道的神明，祈求接下來聽到的說話並不是我設想的那樣。千萬不要是。

「我讓你們跟我稍後說的原因，就是因為留下的人很有可能回不去了，所以才讓你們好好考慮。你也加油吧」

「砰」 是我跌坐在門後的聲音，我終究只是一個懷有私心的人。夏天快要結束了吧。我多想念家裏打開窗縫就會湧進來的熱浪，推開家門就會聽到的歡聲笑語。但要我就這樣丟下一切回去，先不說同事和病人的信任被拋棄，湧上喉頭的嘔吐感就使我不適，只是，她會覺得被我拋棄嗎？靜默的空氣並不能給我答案，於是我奔向擺著信的桌子，她一定可以給我答案的。

「……我也很遺憾那些約定不能實行， 但是你並沒有錯，去旅行這樣的事，只要挺過去了，無論多少次都可以去。

大概當這封信送達的時候，醫院也會叫你作出決定，你也說過，醫生就是拆散自己的家來修補別人的家， 違背了自己的工作，可怎麼行呢。還記得我們 一起編的手繩嗎？我們都陪著你」

我不禁了抽了抽鼻頭，讓些許丟人的哽咽聲不要傳出去。 手繩當然在，我從胸前的口袋中拿出來，戴在腕錶旁邊， 只有她才能明白我和給我一個安心的答案， 謝謝你， 讓我能保持著初心，沒有後悔地實踐我想做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