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點，廢棄住宅的樓梯轉角。

昏暗的樓道彌漫著腐靡的氣味，昏沉帶有些許悶熱的空氣縈繞四周，局促的氛圍令我透不過氣，搖搖欲墜的身體仿佛在下一秒就會失去支撐，跌進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還是說，我早已經掉進了那個永不見天日的深淵了呢？

呵，誰知道呢……

「大哥……」不知道在甚麼時候跌坐在我旁邊的人用乞求的眼光望著我：「你行行好，給我一點……好難受，一點、一點就够了……」

「嘖，真難看啊。」詭異的笑容爬上了我的嘴角，我高舉著手中的紙包：「想要？」

「嗯……快點、給我……」睨視著在地上難受地翻滾、肌肉不停抽搐，面部表情摻雜著毒癮發作的痛苦及對毒品的渴望，身體仿佛已經不屬於自己的人。

人類，真醜陋啊。

「好好好……這就給你。」我緩慢地走向牆角，仿佛每走一步就每踐踏一步他的靈魂，一撒手，珍貴的海洛英就這麼灑落在被老鼠竄過的玻璃碎上。

「呵呵……好孩子，快吃吧。」

「……」他並沒有回答，也沒有平常人應有的憤怒，取而代之出現在他臉上的只有滿滿的喜悅以及感恩。他迫不及待地往牆角爬去，舔食著與玻璃碎融為一體的海洛英，任憑被玻璃鋒利的碎片割傷自己。

如同事不關己一般，絕情地轉身離去。

不，或許真的與我無關……

踩著日久失修的梯級拾級而上，靜謐的空間一時只剩下我的腳步聲。走到最上層的天台門前，伸出手用僅餘不多的力氣把鐵門推開——

初秋微涼的夜風吹起了衣服的下擺，清勁的涼風把頭暈腦脹的感覺吹走不少，彎彎的月亮如同死神的鐮刀般掛在半空，閃著懾人的寒光。

我勉強地支撐著顫抖的身體，踩著不踏實的步子走到一角坐下。

汗水早已把衣衫沾濕，鼻水不受控制地從鼻腔流出。方才清涼的夜風此刻成了凌遲我最尖銳的兇器，每有一陣風吹過，疼痛感就更劇烈。寒冷和莫名湧上的空虛、渴求，促使我的身體不由自主地蜷縮成一團，好像這樣就可以減低痛楚。

身體又開始劇烈地渴望……

在哪裡……

我的解藥……到底在哪裡？

沒有絲毫力氣的雙手劇烈地顫抖，就連控制它抬起也很困難……

這種無助的感覺，好討厭……我握緊身旁的一塊玻璃，直到鮮血流出都不願放開。

趁著尖銳的疼痛帶來的幾秒清醒，我連忙把手伸進上衣的口袋，幾經艱難終於把一包海洛英拿出來，置於手心。

手，不停地抖動著，就連打開紙包的力量也欠缺。我低下頭把紙包咬開，用盡全身最后一口力氣把白色的粉末倒進嘴裡。

飄飄然的感覺，好像自己浮在了半空，四周都是無重力狀態；興奮的感覺直衝腦門，好像甚麽煩憂都已經被拋棄，只剩下我自己在自己的世界尋歡作樂。

那瞬間就如從一個深淵被推進另一個深淵一般，解決了面前的痛苦，等待著自己的卻是更大罪孽。

……

我不記得，我在那一刻是不是笑了。

我忘記了，那一刻的眼角是否淌有淚光。

……

我只記得，那一刻仿佛有種錯覺，天上的月亮好像變成了兩把鋒利的鐮刀，直直地朝我砍來，宣告著我生命的終結。

我也記得，我沒有逃避，想著這樣死去就好了，如果能這麼簡單地死去就好了——

所有的痛苦都可以解脫了。

……

一眨眼，所有的幻象好像從不存在。

我到底……還留戀甚麽呢？

回憶的片段又像洪水般襲來，一幕幕地出現在眼前：初嘗毒品的自己、毒癮發作時心如刀絞的自己、搖尾巴乞憐的自己、不甘心的自己、絕望的自己、戒毒時痛苦顫抖的自己、亢奮的自己……

還有墮落的自己。

這些片段里好像始終有誰站在自己的旁邊，好像有甚麽重要的事情被自己忘得一乾二淨——

已經，無所謂了……

甚麽都已經忘了。

爲甚麽只有自己承受這些痛苦，爲甚麽只有自己深刻地感受到被推上不歸路的絕望，爲甚麽只有自己抱著這個殘破的軀體死命不放手？

既然已經不能回頭了，我也不要只有自己一個人……

墮落的時候，我也要你們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