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和書本經常把巴黎描繪成一個令夢境成真,極之浪漫的城市。到達現實的巴黎後,有一群人對巴黎的美好幻想頓時化為烏有,結果進入精神紊亂的狀態。這個病叫巴黎綜合症。
香港人都認為香港是一個過於現代化的城市,維港兩旁高聳入雲的摩天大廈、霓虹燈箱是這個繁榮的不夜城的鐵證。不少香港人便慨歎舊區的回憶就跟舊區一起埋葬在堆填區裡。香港卻有多少人有真正刻骨銘心的回憶呢?我認為香港的舊區不過是第二個巴黎而已。
我一直很討厭自己住的地方--旺角。家裡糜爛不堪的外牆,佈滿鐵鏽的窗框,刺眼的燈光和下雨時的雨水無聲無色地從四面八方湧進來。這些景物與一街之隔五光十色的彌敦道形成很大的落差。這一切一切讓我相信香港跟巴黎沒甚麼不同。
縱使有多少的人認為住在舊區能找回那種失傳而久的人情味,在香港,住在舊區依然是一件很不光彩的事。從小我便是個明事理的人,我知道無論我成績、體育怎麼好,只要一跟別人說起我的住處,那些人便離我而去。這些事不單發生於中學生,更發生在小學生上。這概念早而植根於利慾薰心的香港人「心」處,小孩也不能倖免。
升上中學後,我決定要把家的秘密埋藏於房子的深處,可是...
我認識了第一班投緣的好友,這是我人生第一次遇見的管鮑之交。我認為真正的朋友應該是坦誠相對、互相理解、生死與共,於是我做了一個很大膽的決定--坦誠。
我草草地把真相說出來。霎時間,時間流動得很慢、很慢,一字一字從我的嘴巴吐出來,豆大的汗珠從手心冒出來,說完了。之後的十秒也被拉長了,我的心砰、砰地跳,他們的眼睛瞪大了一點。接下來的一句話把我冰封了十五年的心融化了。「這也算不上是甚麼的大事吧?」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展轉反側,徹夜未眠。這不是因為窗外的燈特別刺眼,不是因為樓上的夫婦吵架,也不是因為冷氣機滴水的聲音,相反那天窗外五顏六色的燈就像彩虹一樣柔和,夫婦溫馨的笑聲夾雜在綿綿細語,滴下來水聲就像春雨一樣朝氣勃勃。雖然一整天沒有喝過咖啡,但心不怕累似的一直怦怦地亂跳。
破繭而出的蝴蝶只能活兩星期,而我怦怦亂跳的心也在兩星期後停下來。
「他只不過是從舊區來,有老人味。」我的好朋友抱著半開玩笑的方式說出這句話。其他的好友,也笑了出來。我的心就被一塊無形的大石頭拉下去,我不懂反應。只怕說出了我的不滿後會引來更多麻煩。我只得強顏歡笑。
那天,躺在那張快要塌的床上,看著凹凹凸凸的天花,奄奄一息的吊燈,聽著一去不回的汽車聲,很努力閉上眼睛,可是我的眼皮就好像被施了毒咒,眼皮合不上,就是合不上。不爭氣的眼淚從眼眶流出來。
「為甚麼你要哭呢?你一直就是這樣,只怪你住在舊區,不應怨天,也不應怨地,只怨舊區。」有了這個想法,我絕對不會讓我的淚白流。
上學的路上,我低下了頭。我怕被鄰居看見。我怕看見街上的老頭。我怕鄰居在街上叫我。我怕變成了街上的老頭。我怕我會跟舊區建立任何的關係。可是低著頭,我卻看見了一隻老鼠走過。我不怕老鼠,但我怕我會變成一隻過街老鼠。
課室裡,我仔細地留意班上同學的舉手投足,說話的話題、語氣、方式,對不同事物的興趣等。其實我跟他們也是大同小異吧,但既然我已經對自己許下了承諾,模仿他們的一舉一動,或者這是一個辦法。
回家的路上,我突意避開水靜鵝飛,門可羅雀的「舊旺角」,路程雖遠,我卻選擇走到「新旺角」,街上所見的都是充滿活力的年輕男女,櫥窗放的都是時下流行的玩意。
真荒唐!為甚麼就連「新旺角」看到的球鞋也比「舊旺角」的美呢?
我就這樣度過了兩個春天,把青春都放在模仿、逃避身上,就這樣迷失了兩年的光景。
外公突如其來的病逝,留下外婆孤獨地住在將軍澳,於是我家便搬到將軍澳,跟外婆住在一起。
我想我終於破繭而出了,這次是真的,我會幻化成一隻美麗的蝴蝶離開巴黎。
十八歲的我站在將軍澳的門前,回憶著這裡對我所作的改變。四年來,我長大了。小時候的疑惑、錯誤的觀點一一被糾正過來。其實住在新區、舊區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只是自己對生活的看法。新區並沒有像別人說的可怕,舊區也是。舊區就像從前的自己,而新區就賦予了我新的思想,忘掉過去是不能向前的,反之亦然。沒有舊區根本就不會有新區。誰能說新、舊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