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待會兒看到敵人,不要管他,向著藏身處奔跑就可以了。」
哥哥幫我戴上盔甲,拍了拍我的肩膀說道。
「哥哥,我已經十三歲了,可以戰──」
「不可以!」
我的抗議被他莫名的怒吼打斷了。
「對不起。我的意思是──」
「你走吧。騎士團集合時間快到了,你走吧。」
我掛上了虛偽的微笑,把長劍遞給他。本應溫馨的提醒,卻滲流著冰冷的寒川。我不想聽見,也不想看見。他是我走在騎士之路上的明燈,又同時是禁止我揮劍的桎梏。
「對不起。下一次吧,我答應你。」
他緩緩地走我的面前,緊緊抱著我。
「我愛你。」
這三個字聽起來好像一個臨終的老人在以僅餘的力氣吐出遺言,絲毫不像一個戰士的聲線。是發生了甚麼事嗎?我從哥哥泛淚的眸子裡找到的並非答案,而是一縷縷悲鬱的絲線。是我剛剛的話過了火嗎?我原來憤怒不已的內心,突然泛起了一道道悔疚的漣漪。
看著哥哥逐漸朦朧的身影,我愈發不安。平常的哥哥,總會在出門前拍拍我的頭,叫我等他回來;平常的哥哥,總會騎著白馬,威風凜凜地向遠方奔馳;平常的哥哥,總會帶著自信的微笑,昂首挺胸地前往奉命。現在判若兩人的他,使我不禁懷疑自己的記憶是否曾被改寫。我脫下盔甲,把它放進背包,踏出門口,向著哥哥的方向走去。
迷失在胡思亂想之中的我,在不知不覺間來到了集合地點。一樣的旗幟,一樣的軍備,一樣的面孔,但眼前的景象竟卻陌生異常:召集勇士的聖地,淪為散沙的容器;此起彼落的戰吼,忽成無盡的歎息。青草百花,無不凋殘;熊熊烈火,卻顯闌珊。整片土地猶如遭受惡靈詛咒,連最後一口生氣也被抽走。
我走到了圍欄外的人群中,寧聽著騎士長的宣布:
「甘納國的國民,大家好。我是騎士長亞瑟·翰德森。待會兒,王國的南門將會開啟。屆時,請各位盡速逃往盆地。根據探子的情報,敵方已在北門佈兵八十萬。我方騎士八千,要是以一敵百,應該可以為各位爭取半小時的時間。請攜同長......」
以一敵百......嗎?召集地死氣沉沉,原來大家早已知道自己將成為犧牲品!我的心忽然被一陣劇痛掃過。九年前的一場戰爭中,雙親沒有留下一句話,就狠心地拋下我們,自己先從苦痛中逃脫,往極樂走去。一直以來,哥哥時而扮演嚴父,時而充當慈母。沒有哥哥,就沒有刺激的訓練,沒有動聽的故事,沒有爸爸,沒有媽媽,甚麼都沒有!沒有哥哥的世界,我才不要活著!
泠泠的悲泫沿著臉頰滑下。被哀傷淹沒的雙目看不見現實,只播放著過去的錄影帶。
哥哥平常一有空,就會到森林裡。每次我問他為何要去那可怕的地方,他總說那裡很是謐靜,能讓他忘記自己的罪惡,洗滌心靈,也可以為他所愛的人帶來快樂。小時候的我,聽到這些玄妙的話,只能歪著頭,似明非明地眨著眼,凝視哥哥那和藹的臉容;長大以後,大抵了解前句的意思是指他在戰場上殺敵的罪,卻對後句毫無頭緒。好奇心滿溢的我,決定了偷偷尾隨哥哥到森林裡。
原本以為哥哥會在樹蔭下靜聽天籟的我,卻被映入眼簾的哥哥所嚇到──拿著弓的他,一邊狩獵,一邊喃喃說著「對不起」,淚珠不止地流淌著。目瞪口呆的我,並未察覺獵豹正靜靜靠近。一道光束在剎那間從我臉旁飛過,轉身一看,只見本來要了結我性命的野獸一動不動地躺在地上。還沒回過神來的我,被哥哥緊緊抱著,頭髮被他那溫熱的眼淚沾濕。
「為甚麼......」
腦袋一片空白的我變得語無倫次。
「因為我愛你。」
為了讓我吃到佳餚,不惜到陰森的樹林打獵;為了讓我得到保護,不惜埋沒自己善良的本性,在敵人身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心臟卻不知不覺地在痛苦中瓦解......懦弱的我,一直躲在盔甲中,由那舞動的長劍冒死守護著......
「砰!」北門傳來不祥的巨響。在騎士長的指示下,人們慌忙奔往南門;騎士們慢慢走到北門,準備迎接排山倒海的敵人和伴隨他們的死神。
要踏著騎士們的屍體,踏著朋友的屍體,踏著哥哥的屍體,苟延殘喘地活下去,我無法做到!
哥哥,對不起。
就讓弟弟任性一次吧。
讓我來當你的長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