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往往都是難以揣測的，從出生、成長、人生高低潮、衰落、年老、死亡，甚麼都控制不了，沒有人希望自己失敗，更沒有人希望自己百病纏身。人生如夢，有些夢醒來後便會忘記，可是有些夢就算醒了，卻會突然冒出來。

「這是甚麼醫生？人都救不了還只憧逃避！無恥！」一位男士在醫院大吵大鬧……

我，便是這位男士口中所述的無恥醫生。他所說的都是事實，我因手術失誤，導致他的兒子失救而死。我亦因面對不了自己的錯誤而逃避了。隔着玻璃窗，我看到那位父親崩潰得蹲在地上抱膝痛哭，我知道因為我的失誤而破壞了一個幸福家庭；我知道那位父親這一輩子也不會原諒我、恨我也是人之常情；我也知道他們父子生前的感情一定很濃厚……其實，我也渴望這種情。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那位父親早已離去，但他的嚎哭聲仍在徘迴。我不知道我可以做甚麼以補償我對他的愧疚，我希望這是一場夢，但現實提醒了我這並不是。我拿出電話，撥下最熟悉的號碼，希望能得到一點救贖。「你所的電話暫時未能接通......」，又是這把聲音，這把多次令我的希望頓變成泡沫的錄音。但也許也是這把聲音陪着我長大。　

上大學後，記得有一次，在我讀醫第四年，由於當時我寄情於書本，每天溫習至通宵達旦，為的是準備即將開始的實習課程。就在上理論課時，我突然暈倒，從椅上滾到教授講台。第二天醒來時，醫生說我問題不大，不過要多休息。另外，他還告訴我一直聯絡不到我的父母，問我還需不需要通知他們。我說：「不用了，我也沒有辦法聯絡得到他們，我也很久沒有聽過他們的聲音。」我就是知道，就算多危急的情況，他們都不憧放下手上的工作。這些情況，從小學開始我早已習慣，平常父母會給予子女的鼓勵、支持，我也不曾感受過。有時候我會想，是不是我仍不夠完美，還是就算我怎樣做，他們依然固他們。

直至現在，我有事了，我很想找人傾訴，但無情的錄音阻礙了我。日復日，我依舊返回我的工作崗位。手術失誤後，醫院了解了當時手術的情形，並沒有對我作出嚴厲處分。不過，過往做醫生的感覺再也找不回了，畢竟，我也是個殺人兇手，也導致過後每一次手術的前一晚都需要長時間才能入睡。如果人生可以選擇平淡，擁有一個完滿家庭，我也寧可這樣。可是，天總喜歡玩弄人類，永遠都不能讓人類安於生活，總會給予我們高低起伏。

一個月過去了，正當心情、思緒平伏得多時，工作卻接踵而來，以致疲憊不堪，每天都是拖着殘破不堪的身軀回到家。日與夜、時與分，也早已分不清。夜深人靜，正當我踏上歸家之路，突然有人從後捂着我的口，然後我便昏倒了......一盤冷水把我淋醒，我困難地張開眼。「你終於醒了，這裡一遍荒蕪，根本不會有人知道你在這裡。」一把男聲傳出來。「你......你是那個男孩的父親？」「是啊，你還認得我。怎麼了？害怕嗎？那天以後，你知不知道我是怎樣渡過的？妻子早死，兒子是我唯一的生命支柱，雖然他有心臟病，但我們每一天都過得很快樂。是你，一個失敗的手術令我們永遠分隔兩地。你還我兒子！」那位父親再次崩潰、痛哭。「對不起，其實我一直都很想跟你道歉，那次之後我心裏都很難受，我不知道我可以做些甚麼......」「太遲了，甚麼都補救不了，你可以做的，就是一命賠一命，我不怕殺你，我不怕坐牢，我已經一無所有還怕甚麼。」父親雙眼空洞，目無表情地說。「如果這樣做令你好一點的話，你便動手吧。反正我生存這世上都沒有甚麼意義，就算我多努力、多成功，我的父母都不會理會我。從來都沒有明白我的感受，有甚麼事都找不到一個可信任的人傾訴。從小，看到別人的父母都會陪他們的兒女出席學校大大小小的活動，而我旁邊就只有老師。其實我也很羨慕你們父子的感情，至少，你們也曾共同擁有過開心、美好的時光。就算我父母仍健在，他們都不會這樣對我的。」「你……」

也許，有時候一句話、一個決定、一個動作都會影響我們的一生，我不知道我往後的路還可以怎麼走，我只知道有些事決定了就不能回頭、不能改。一段感情是需要各方的人去維持，語言是一種文化，溝通是人類最重要的橋樑，沒有溝通、沒有接觸，根本就不算是人生。如果人生是一張白紙，我們每一個動作就是為了幫白紙填上各種色彩，免得枯燥無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