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有間小小的破屋。
真的是破屋,連屋頂也缺了一大片。
走進破屋深處,居然是一個鐵牢。我的心顫了一顫。他……該不會是要把我鎖進去吧。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停在心中吶喊。但上天顯然沒聽到我的聲音,那男子又看我一眼,我的腳便自動抬起,一步一步走入那被鐵欄圍著的空間。
男人見我進去,當即關上重重的鐵門,把我跟外界隔絕。
「乖乖待在這裡。」臨走前,他回頭看我。
我急急跑至門前,搖晃著鐵欄:「等等!為什麼要拐帶我?」鐵欄紋絲未動。
……沒有回應,那人早已走遠。
我失魂落魄地跌坐在鐵牢裡,忽爾低低笑著。
對,我在笑,在笑自己笨,居然迷路了,撞上歹人;我在笑自己笨,面對危險時,居然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我在笑自己笨,居然傻傻的在這裡作無謂的掙扎。
身上的財產都被拿走了,包括送給朋友的禮物。
真對不起,不能陪你過生日了。
不能哭,不能哭。哭了,就是向惡勢力低頭!我努力抑壓住眼淚。
良久,那男人又來了,這次,他還拿著一個飯盒和一片白麵包。
我撇過頭不想看他。
「吃吧。」他道,說著把飯盒從鐵欄底部的小破洞推到我腳邊。
我哼一聲,索性閉上雙眼,眼不見為乾淨。
細細的咀嚼聲在一旁響起,但很快就停了。
他走了?我有點詭異地睜眼看個究竟,卻見他看著我腳邊,又看看我,眼睛像是在說:吃吧,吃吧。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這才發現他給我的是飯盒。
不是白麵包。
我不可置信地看他。
他見我如此,抿唇而笑,笑得很像一位慈祥的父親。
他說:「吃吧。」
不知是否我看錯,但他的眼睛……竟然透著淡淡的憐憫內疚和……疼愛?
有著那樣眼神的人,怎可能會傷害別人?我不能理解,只一邊思考,一邊在他視線下乖巧的吃起飯來。
這次,他沒有用催眠術。
「大叔。」我喚,偏偏頭:「為什麼要捉我?」
想是沒料到我會問他,他沉默了半晌,沒有回答。「今日,我聯絡了你的父母親。」
爸媽?
「他們,安好?」希望壞人們不會傷害他們吧。
男人點點頭:「他們聽得你被我們拐帶了,很焦急,你媽媽還哭了起來。」
媽媽……聞言,我心中一痛。從小到大,媽媽都很疼我,從來都不讓我受半點委屈,如今,我卻讓她擔心了。
反覆思索,突然留意到他說話的用詞,我立即抬眸:「你剛才說的是,你們?」
「你竟留意到了。」他笑。「我們是一個集團。我年少時結交了些損友,跟他們加入了這集團,專門拐帶中小學生。」
「你……不想做壞事的吧。」這是肯定句。
「我不想,可是我不能退出。」
「為什麼?」難道是因為他們的首領拿他的家人作威脅?
他長長歎了口氣:「我患上癌症了,需要接受治療,但醫藥費很貴,不是我負擔得起的,而且我一家三口全靠我這經濟支柱啊。」
「所以……你就繼續幫他們幹壞事?」
他無奈地點點頭。「可是,我今日聽完你父母親的話以後,我改變主意了。」
我瞪大眼,看他。
「我決定,放你走。」我聽到他這樣說。
「反正已經太遲了,這時候,我接不接受治療也是一樣。所以我希望在死前,成全一個美滿家庭的幸福。」
他說的每一個字,都敲在我心裡。
是誰說做壞事的人就一定是心如蛇蠍?
如果可以,有誰會想犯法?
他只是……想活下去而已。
「明天下午,老大會來,我在清晨帶你離開。」
「被發現了,你會怎樣?」
他愣一愣,隨即微笑安慰道:「又不是第一次了,哪會怎麼樣?」
我不再多想,點點頭。
可惜當時的我,不知道這個決定意味著什麼。
與大叔急急在山道上走著,快要下山了。看著愈來愈接近的都市,我心中又緊張又興奮。
我快要自由了,豈能不興奮?
我開口,想要道謝,只是--
「砰!」一聲槍鳴,響徹山林。
時間像是被減慢了速度,我親眼看著他緩緩倒下。
暗紅的液體從他的後腦汩汩流出。
「快……走……」他的唇一開一合,但發不出半點聲音。
我沒挪開腳步,只是看他。
「走……」竭盡全力,他道。
「砰」又是一聲槍鳴。
我哭著撒腿跑下山,剛好撞上巡邏的警察。
「小姐,請問你需要幫助嗎?」一名警察見我神色不對,急問。
「山上,山上……」我抽噎著。
不曉得警察是怎樣逮到犯人,不曉得那大叔是怎樣被抬上救護車,不曉得爸媽是怎樣找到我送我回家。
我只是哭,哭得驚天動地。
爸媽只道我是嚇壞了,不斷摟著我柔聲安慰。
但他們不知道,我是為了那大叔而哭。
「我希望在死前,成全一個美滿家庭的幸福。」
我不會忘記,那個透著淡淡的憐憫內疚和疼愛的眼神。
那個人,我遇到過最偉大無私的人。
我不會忘記,曾經有個懂得用催眠術的人,把我拐帶到一間小破屋,把大大的飯盒留給我,自己卻只吃一小片的白面包充飢,與我聊了一晚,最後以自己的生命,換來我這個陌生人的安全。
我永遠都不會忘記他。
永遠永遠,都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