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回地呼吸，試着在紊亂的思緒中理出一點頭緒。眼神不自覺地四周遊離，忽然瞥見在日誌的右下角有一行左右擺動着的字句：「只要能讓妳綻放光芒，我願意身處在黑暗」。我的臉倏地蒼白起來，不可能的，不可能是他的，他早已在十年前離開了……我反射性的不停搖頭，你微笑的眼眸卻不斷的在眼前浮動，把我扯進回憶的漩渦裡。

爸媽因工作的緣故無法抽空照顧我，所以在我小三時把我送進托兒所。在那裡，我遇見了他。他，比我年長五年，瘦削的臉形襯托着白皙的皮膚，濃密的眉毛下有一雙調皮中帶點溫柔的大眼睛，挺秀的鼻子下亦有一張輪廓分明的嘴巴。他是一個喜歡欺負我但又不被別人欺負我的怪人。他的名字叫天空。縱使如此，我卻喜歡與他待在一起，喜歡被他牽着到處亂闖的感覺。

某夜，天空帶我去看星星。我仰望璀璨的星空，扯一扯身旁天空的衣袖問：「為什麼跟你同名的它會變成黑色？」天空低頭看看我，又把他的視線移向夜空，別有所指地說：「因為天空愈黑的時候，星星就會愈亮。」

我不解地搖頭。「因為有夜空的襯托，星星才能展示出最驕傲的姿態，接受萬千世人的讚美，所以……」天空搔搔頭忸怩地說：「所以，只要能讓妳綻放光芒，我願意身處在黑暗。」

我什麼也沒說，卻把這句話印在心底，當作是幸福的承諾。年輕，不代表不能認真愛一個人。

後來他要舉家移民。在歡送會上，我哭成個淚人。

「不要再哭好嗎？妳原本已是個醜八怪，現在還哭得像個豬頭，當心日後沒有人敢要你啊！」天空不停地嚷着。

「不用你管！」我睹氣地說。

「即使我不在你身邊，也別要吃那麼多牛奶糖，會蛀牙的。」然後他溫暖的手撫着我的臉，指尖溫柔地拭去我不斷湧出的眼淚。「每當你哭的時候，一定會有人願意幫你拭去淚水，即使那人不是我也沒關係，我只要你永遠的笑着。」

我伏在他的肩上，不捨地揪緊了他，哭聲因哽咽而顯得破破碎碎。我彷彿看見我們分道揚鑣的人生、已踏出的腳步，再也收不回來。第二天，天空與他的家人搭上飛往英國的班機。惡劣天氣之下，機師仍試圖在機場降落。結果，飛機滑出跑道，瞬間着火，機上的乘客全都葬身火海。鮮活的肉體，化作飛灰回航。曾有一段很長的日子，天空的逝去使我的生命星河寂靜，沒有亮光閃爍。後來我遇上與天空同一天生日的志軒，他對我展開猛烈追求，然後在糊里糊塗中便成為我現任男友。

「我什麼地方也不會去，因為我的靈魂只願交託給妳。一諾，我會一直守護着妳，不管是生前或死後。」這是天空的第一篇日誌……沉默不語的他在這個城市裡悄然為我寫下的字句，終於在這麼多年後被我讀到。天空，你恨我嗎？你一直努力的守護着我們的愛情，我卻拋下了你跟別人在一起。你近在咫尺的心情，我一直感受不到，視而不見……

我垂下臉，把手握成拳頭堵住嘴巴，想制止自己哭泣，但悔恨的淚水無止盡的滑下。天空，對不起……對不起……我願意承受百年的孤寂，只為了今生再看他一眼。

眼前忽地射出光芒，天空的臉浮現在眼前。我揉着眼，那一定是幻覺。但是，我確實看見了天空。

「天空！」我掩着嘴巴，衝口而出呼喊。

「一諾，我們終於見面了。」天空朝我微微一笑。我的眼淚簌簌地流下，是喜悅的眼淚。

我顫動的手伸向天空的臉龐，但我的手只是直直地穿透空氣。「我已非血肉之軀。」天空幽幽地說：「一諾，我是來跟妳道別的。」

「不，天空，志軒不是我的男友！不，他是，但我……」我像個做錯事的小孩般慌亂地解釋着，因為我真的害怕再一次跟天空道別。

「一諾，你無需自責。在我短暫的一生，我愛的只是妳。妳會繼續長大，經歷更多刻骨銘心的愛戀，然後你會把我漸漸忘記。這樣就好，真的，把我忘了就好。」天空頓了頓。「對不起，我真的不想再看見妳哭。還記得嗎？我說過要讓妳綻放光芒。」

「沒有了你，夜空再美，也只是我的眼淚而已。」我哽咽道，用手揪緊胸口的衣服，連帶揪痛了心口。

「你可以做到的。」天空溫柔地說。我還想說更多，但淚水漲滿了喉嚨，

我只能拚命地搖頭來傳遞我的說話。

「一諾，再見了！」天空的身影開始模糊。我立刻撲上前，天空卻己幻化成泡沫，消失在空氣中。

「天空！」我失控地大叫，頹然跪坐在地上，雙手覆住臉，任由汨汨不絕地淚珠滴落在什麼都留不住的指間。我最終還是失去了我的一片天空。

天國與人間，邊界在哪裡？

是在生與死之間嗎？還是在有情與無情的邊緣？

或者，它根本在心中，沒有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