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拐帶了    李昭儀Jocelyn

常伯伯跟我們住在同一座屋苑，大概是在上面某一層某一個單位吧。平日在大清早上，可以在平台碰到他獨個兒在閒坐着。他獨居，好象沒有親人似的。穿着得很樸素，滿頭白髮，外觀絕對平凡、正常。至於外觀以外的，就說不定了‥‥常伯伯好象是有點神經失常似的，經常自言自語。究竟他在“自言自語”甚麼呢？曾經聽過一位大廈管理員說，他好象是在對自己的父母說話，說：「爸爸、媽媽，我被拐帶了！我是被拐帶了的呀！」。莫非是外星人虜人事件？又聽鄰居們說過，常伯伯曾經對一個在他旁邊走過的小孩無故大聲痛罵，以後便很少再有人敢接近他。相信其他鄰居，亦沒有對這位老翁有更加深入的認識了。

這天，我剛剛完成了最消耗體力的羽毛球訓練，帶着極度疲乏的身軀回家，恰巧在大廈的電梯大堂遇上了這位傳說中的瘋老伯正在等候電梯。我已經沒有力氣故意再走多一圈去避開他，於是便硬着頭皮走到電梯大堂，看來命運安排我要跟他一同乘坐電梯了。突然之間又想起小孩被他痛罵的傳聞，這令我一時又緊張了起來，腦筋不斷在盤算，我是否可以裝作去查看信箱，從而避開跟他一同乘坐電梯這一劫呢？不行，我沒有信箱鑰匙。正在猶疑之間，那位今天特別不可愛的管理員揚聲叫我，友善地說電梯到了。無可奈何地，我向管理員揮手致謝（雖然心裡並不是滿在道謝），又跟常伯伯禮貌地笑了一下，再用完最後的力氣逼自己進入電梯。呆呆地看着電梯門慢慢地關上的一刻，彷彿自身被推去了地獄而凡間之門正在關上。絕望地，內心輕輕說了句「阿們」。

電梯緩緩地向上移動。這一程怎麼會覺得特別長呢？首先打破沉默的當然不是我，「爸爸、媽媽，我被拐帶了！」常伯伯面向電梯門說着。原來傳聞是真的！我已經被嚇壞了，不敢作聲。常伯伯轉頭望向我說：「小朋友，你父母對你的恩情大，還是毛主席對你的恩情大呢？」。 我像木人般直立着，沒有回答他的問題，況且我當時根本驚怕得不能理解他在說甚麼。「在孩童時候，我的靈魂被拐帶了，所以對我爹娘做出了不可彌補的事，說了不可原諒的話！我想跟他們解釋，但他們總是皺眉望着我的紅頸巾。我的靈魂是被拐帶了的呀！那個根本就不是我，你們為甚麼不能了解呢？」常伯伯痛苦地叫嚷着，流下眼淚，聲音變得沙啞。電梯門終於打開了，我恨不得它再開快一點，我飛跑出去，還差一點與正站在電梯門外的少年碰個正着（這位少年好像是住在同一層的另外一個單位，我突然發覺我從來亦未曾問及那家人的姓氏，相信這種典型不聞不問的冷漠是大型屋苑的特色吧）。少年望着我，再望一眼未完全關上的電梯門後面的常伯伯，然後微笑點頭，跟着對我說：「數年之前常伯伯曾經教訓我，當時我對父母說了不恰當的話！」。原來他就是那位被常伯伯“無故”痛罵的小孩！驚魂未定，我只好儍說：「他說他被拐帶了」。少年說：「整個國家、整個民族都被拐帶了吧！」我的心很酸很痛，但不想哭出來，未能回應他的話便禮貌地笑了一笑，然後急步返家了。

「靈魂被拐帶了！」我重覆地想着這話。是催眠術？還是洗腦技術？可以肯定的，是常伯伯的故事是個悲劇。他從來沒有幸福過，無盡的痛苦每天都在扭曲着他的人生，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