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學,在我中規中矩的人生中,似乎是一件不可能發生的事,十多年來,老師一直勸導我、父母一直警戒我、朋友一直告訴我,逃學是萬萬不可為的,一言一語逐漸成為束縛自己的枷鎖,然而,衝破這枷鎖只要一瞬間。只需那麼的一瞬間,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甚至會意想不到的徹底改變自己一生。
這事的始末應該追溯至一九六六年,這時,國家裡各種聲音四起,「打倒劉少奇!打倒走資派!」、「革命無罪,造反有理」、「毛澤東萬歲!」。我們學校成了無產階級領導的學校,我們的校長,不,應該是叫 「革委會主任」,原本是一名清潔工人,可說是無德無能,只管空談。他认为只要「思想覺悟」高便是好學生;謙虛有禮的便是資產階級的「虛偽傢伙」,是「反動派」;老師是「臭知識份子」。
我出身自書香世家,家人大多為教育界人士,他们很多因為革命的緣故而被捉去批鬥,在鬥爭會中,我父母在「打倒反動學術權威」那片聲浪中倒下,返魂乏術,就這樣離開了我,亦一併帶走了温暖的家。
剩下來能夠照顧我的只有祖父。我依舊上學,但是學校已經變成一個令我恐懼的地方,我害怕其他同學歧視我的背景,害怕他人的目光,但是,我小心翼翼亦無法阻止接下來發生的惡夢……
球場一片喧嘩聲,父親是革命幹部的胖霸王在和一班同學踢球,他們你推我撞的,一下把我推倒在地,他不但毫無歉意,反而踢我:「壞蛋,害我搶不到球……」我喃喃地說著:「對不起、對不起……」但他卻依舊踢着我,說:「你爸媽是大壞蛋,你是小壞蛋,你爸媽是老反動派,你也是……」
這时,馬老師出現了,但他的出現並沒有為我帶來很大的幫助,因為這時候的學生都給那些革命分子教育得目無專长,他只能給我一個逃跑的機會。我一直跑到了女衛生間,躲到了一個廁格裡面,不斷抽泣,心裡越來越害怕,甚至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我要逃走!我要離開這所不公平的學校!我要離開這些顛倒是非的人!但一瞬间後,我的勇气便煙消云散了。我不斷哭泣,我的身體不斷發抖。時間一秒一秒的過去,我依旧不断哭泣。突然,一陣鈴聲在我耳边響起了,再不回到課室的話,我就會遲到了,到時候一定會挨老師的罵。我以九秒九的速度跑回課室,但還是逃不過遲到的命運。
剛回到課室门口,我偷偷的從窗户看進課室,一眼看到革委會主任已經到了課室,我很害怕,因為他是之前抓我父母的元兇之一,我對他有一種發自心底的恐懼。我輕輕地叩門,一踏入課室便听到主任对我厉声的质问:「李采蓮,进来!你为什么遲到?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女,你爸爸妈妈是个反动派,你也是一个不守規則的学生!」我心裡很害怕。「为了惩罚你的遲到,给我把这条語錄抄十遍,讓你記得自己是什么家庭出生,記住要更嚴格要求自己,和反革命家庭決裂,站到无產階級的一边。明白了吗? 現在立即回到座位上!」
开始上課了,其实我一直也有近视的问题,我没有告诉親人因为配眼鏡很昂貴,又不想他们担心。但我的座位在最后的一排,所以我常常看不清楚黑板上的字,但我们今堂要抄笔记,我只好叫我旁边的同学都读我听黑板上写的内容,我们嗡嗡的低语终於被主任发现了。他用嚴厲的目光看着我们,我惊惶不安,我很怕同学被我连累。我硬着头皮跟主任说:「不….不關他的事…是我…」主任打断了我的话,「我就知道是你,父母是反动派,你身为他们的女儿当然也不会是一个守本份的学生。作弊的学生,定会成为一个骗子,会成为『走资派』、『反动派』……」「不,不是的!」我的同学打断了主任的话,「主任,李采蓮她有近视……」「有近視的话,配副眼鏡不就行了吗?根本就是謊話連篇……」
我再也受不了这些無理的人的鬼话、这些煎熬,我带泪跑离課室,一直跑到学校的大门前,然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跑出校门,跑出那些人的魔掌,跑向自由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