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不是讀書天。又是一天乍暖還寒的朦朧，睡眼惺忪，一早又要返學。昨天國文老師教到蘇軾西湖詩，山色空濛雨亦奇，正是醒來此刻的光景，可惜香城沒有一個西湖的浪漫。這天在趕巴士時遇上同學，大家途上討論了蘇軾幾首詩。近來國文課的主題是東坡居士，大部分同學只懂饞吃那東坡肉，我們是少數「偽文青」的兩位。

路上我們同意，蘇軾獨步古今，當為中國歷史最值推崇的文人。文人相輕，自古而然。歷來鴻儒向來出名自大，氣量狹小。不得意必是懷才不遇，得意時又恐風必摧之。文思泉湧，因窮而有所悲，因遇而有所恨，故此通篇的寫景，只照執筆者一子；每句的議論，俱帶說書人千愁。謳細處而成浩卷，泣小事而作長詩。千古以來，惟蘇軾一人，是真正的瀟脫，開懷享受人生。此時卻想起黎明一金句：「我豁達，所以我不介意人家說我不豁達。」真正豁達釋懷者，又可曾備記自身，詳寫心跡？此句對照千百年來文人之氣度，可得一笑。真正的豁達，不能掩飾出來，因為愈掩飾，愈暴露。蘇軾自備真豁達，那是字裏行間的氣息。

此處詳寫蘇軾，事緣接下來，我們返到學校，發生了一件不可思議的事。小說情節也不可能寫出，在我們高談蘇軾的同一個早上，蘇軾本尊親臨學校，這樣的一個情節。

我們是在進課室門時見到的。一如以往，我們是較遲到的兩位。推門那刻，全班怔然望向我們，再怔然望向黑板前方。我們兩個望向黑板前方，再怔然互望，再怔然望向黑板前方。黑板前方的那位，一身淡藍古長衫，高帽灰髯，亭亭玉立，昂首不見眾人。不管是人是鬼，眼前所見，眾人為證，大家也無計可施，沒路可途，惟且聽他有何說來。

這位仁兄在課室來回慢踱，執髯尋思幾番，見我們全部張眼望住他，才施施然望過來，打了個哈哈，發了第一句話：「此處東坡自黃泉歸來，重返此紅塵世間作一孤身旅客。今夕是何年，縱非天上宮闕，亦無從考知。今訪此處，且一探後世學子才思如何。你們不要管我，只管上課，有所問問來就是。」

正是東坡居士，他要探我們學識，豈不千古奇事？大家的反應尚算鎮定，只是我那位同學，已按捺不住要發問了：「先生來探我們才思，豈有此理。不聞大作《洗兒詩》『我被聰明誤一生，惟望孩兒愚且魯』之感言麼？何來又要試我們學識聰明？」

這位東坡居士嘻嘻兩聲，笑來恍似七八歲童子，再徐然道來：「你可真才思敏捷！但你又可知我這個聰明是甚麼個解法？」

大家默然。屏息待其接語。此時他卻鬆開疊著擺在身背的雙手，右手往左手袖裏一伸，變了一個月光寶盒出來。盒內是何春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