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萬里,天上豔陽高照,熾熱的陽光伴隨著光線射在落地窗上,折在他的背上。
辦公室的空調開得特別冷,他西裝革履,似乎沒感受到從天上來的陽光--當然,他也沒時間沐浴陽光,那副眼鏡的後面,那雙深邃的眸子,專注在桌面上一份又一份計畫書和合同。
他事業有成,在這寸土皆為黃金的中環,著名外資皮革公司那高聳入雲的大樓,他佔據了頂樓的一間辦公室。桌上放著總經理的名牌,金燦燦的卻掩飾不了他嘴角的那抹哀愁。
十年前,他年少沖動,放下家人離家出走,身上只帶了張家庭照。十年前,他是這間皮革公司在某個區的售貨員,每天站8個小時,搬貨物,笑臉服務麻煩的客人。他一步步走到分店經理,再到中環總部的小員工,成為如今的總經理。十年,小男生到大男人;稚嫩到成熟;從服從到指令;從沖動到沉穩。獨自一人走在路上,孤軍作戰,從殺戮的戰場到平淡的生活。
夜,水面平如鏡,皎潔的月投在水中的倒影讓人愁思,柔和的月光灑進窗戶,與熾熱的陽光有異。空曠的房子,昏黃色的燈光穿透華麗的水晶燈,和月光相輔灑遍房子。他躺在沙發上,讓冰冷的皮革麻痹自己,凝視茶几上裝著泛黃的家庭照的相架,照片中穿著舊衣服的5個人笑得燦爛,父母,兩兄弟和小妹妹,溫馨的一家人卻因為自己的衝動而支離破碎。帶著懊惱和悔恨,他視線變得模糊,臉上卻沒溫熱流過。
「不知道他們過得怎麼樣」他心想。
他想起十年前父親說要拍家庭照,儘管家裡窮得一貧如洗,也堅持要拍。到如今,父親的用意他始終不明白,只慶幸十年來有當初的家庭照陪伴至今。記得那天拍完後小弟和小妹活蹦亂跳得像只兔子,他做大哥的只能苦笑。拍照和曬照片的60塊,是父親頂著烈日,加上自己半工讀,搬了三小時的石材才賺來的。
他是大哥,長兄如父,和父親一起撐起一個家。他什至放棄了升讀中六的機會,只為做全職的工作分擔這個家。他不甘心,他是大哥,就得放棄未來;他是大哥,哪怕再單薄的肩也得和父親一起扛起這個家;他是大哥,所以自己有夢也不能追。
他爆發了,他不肯再妥協了。只身一人離開家,沒有一分錢,只有一身衣服,和一張在口袋裡的家庭照。
在外漂泊十年,他並非不想家,事業有成,衣食無憂--他想跟家人分享。
他會在穿上昂貴的西裝時想起小弟小妹--他們穿得暖麼?
他會在高級餐廳應酬時想起雙親--他們吃得飽麼?
他會在開著車穿梭在車水馬龍的街道時想起父親--他患有風濕的腳還疼麼?
他會在巡視分店時看著街上的學生想起小弟小妹--他們在讀書麼?成績好不好?
只是他提不起勇氣回去,他怕尷尬,他怕家人不原諒自己。
但終究思念佔據了腦海,控制了他的心,他像是一隻風箏,哪怕飛得再遠,但線頭始終在家人手中,他現在就要飛回去。
第二天他穿上西裝把車開往回家的路。
他想要再拍一次家庭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