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喝、一直喝,直至天昏地暗,不知今夕是何年。
眼前變得朦朧一片,也許是酒的關係,或者哭累了,渾身軟弱無力,像是狂風暴雨中飄泊搖晃的小舟,只想趕緊找一個安穩寧靜的港灣依靠,於是硬撐著搖搖欲墜的身驅,往前茫然地走,就這樣無緣無故間難過起來: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為什麼我從小到大,都沒遇過一件幸運的事﹖而不幸的事卻接踵而來,就像一個魔咒般糾纏不清﹖
我一邊跌跌撞撞,一邊口中又念念有辭,如同一個瘋子,沿途的路人看見我這模樣,皆投出厭惡的目光,唯恐我是十惡不赦的壞人,紛紛繞路而行,避之則吉。他們的舉動無疑是火上加油,令我更為激動,大聲地咆哮來發洩自己的情緒:「走吧!你們通通都走吧!很了不起嗎﹖我自己一個也可以過得很風流快活的!倒霉又如何﹖我早就習慣了!」
我渾渾噩噩,破口大罵完後亦只可繼續往前走。失神地走著走著,忽然間撞到一個硬硬的東西,我抬頭一看,是一個男人,他的懷抱很溫暖,有著淡淡的煙草味道,想再細看他的五官,卻因黑暗的街道而無法看清,只能隱隱約約地看見一個堅毅的輪廓,棱角分明。之後一陣顫抖,我再撐不住脆弱的身體,昏了過去。
在意識消失前的最後一眼,我看見他連忙捧著我,那手指修長有力,很好看。
待我再次睜開眼時,是因為被一陣咖啡濃郁的芬芳而弄醒的。我捧著頭,因宿醉而頭痛欲裂,過一會頭腦清醒了些,方才發覺並非在自己的家中,隨意打量一下,屋中主要以黑白色為主,頗有型格。
我撐起身來,隨著咖啡的香味出來,看見一名男人正在悠閒地沖咖啡。他聞聲而望過來,看見我一副迷迷糊糊的樣子,好笑地解釋道:「這是我的家,不要害怕,我不是甚麽奇怪的陌生人,只是你昨天在街上醉昏了,跌入我的懷裏,我看你一個女子加上又那麼晚了,不忍心把你扔下,但又不知道你住在那,只好把你帶回我的家了。」
他的聲音很動聽,充滿磁性,我不禁聽呆了。他見我失神的樣子,以為是我因身體不舒服而至,問道:「身體不舒服嗎﹖還是頭痛﹖要不要我拿些藥給你吃﹖」
我沒有回答。
「哎呀,怎麼了你,說句話也好,真的怎麼不舒服嗎﹖」他有點慌了。
我驀然之間覺得有些感動,從來沒有人用這麼緊張的語氣來表達對我的擔心,即使是血濃於水的父母,更多時候也只關心姐姐或弟弟,對我的擔心實在有限,而以前的那個初戀情人,總是若即若離的,對我說的情話來來去去也只有那一兩句,不要說甚麼關心了。而我眼前這個不過只是萍水相逢、甚至只能稱得上是陌生人的人,竟為我顯出憂心的樣子,難道是上天可憐我,終於帶給我一個人﹖來完結我以往悲劇般的人生﹖
我仰首,正好四目交投,那是一雙粲粲如星的眸子,彷彿最深邃的夜色,即使相距一段距離,我仍感覺到自己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然後我的心跳悠然間加速起來,怦怦怦怦,彷彿下一秒心臟就會爆炸。
這種感覺並不陌生,然而,我是否該再相信一次﹖
於是我低下頭,不再看他。
在視線交錯的一瞬間,名為失落的情緒在那雙粲粲如星的眸子中一閃而逝。
在這個微妙而尷尬的時候,我很不合時宜地想起以前曾經聽過的一個故事,故事大概是說一個從來都未嘗過幸運的滋味的人,在經歷太多傷心失望的事後,打算自殺,但又因為一個小小的意外而打消這個念頭,他相信這是上天賜給的一個重生的機會,於是從此以後他不再怨天尤人,盡力活好自己的人生。果真,那些倒霉的事再沒有發生過,他從倒霉的世界中得到解脫,拎著幸運的鑰匙,解開那道鎖,邁向全新的一頁。故事的結局至今我還歷歷在目,它是這樣說的:「只要相信,幸運的鑰匙一直都在你的手中。」
那麼,我是否該相信自己﹖相信他﹖相信他就是我幸運的鑰匙﹖
良久,在沉默的客廳裏,女人緩緩走向男人面前,露出笑顏,笑靨如花。
「咖啡很香,不如給我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