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的我:
你知道嗎?聽說人體細胞會新陳代謝,每三個月替換一次,舊的細胞死去,新的細胞誕生,新代替舊。如是將一身細胞全部換掉,大約需要七年。也就是說,在生理上,我們每七年就是另外一個人。
三十年中有多少個七年?我不想算,因為我仍舊討厭數學。
正值臘月,窗外雖冬日燦爛,仍是摻著幾分寒意。但讀著你的信,我滿心暖意,也便想起了十六歲的夏天——蟬鳴,樹影,涼風,白雲。樹上的知了在耳邊聲聲地叫著,陽光穿過葉縫斑斑駁駁地印在石板路上,熱氣肆無忌憚地塞滿了整個課室,籃球場裏的喧囂永無休止,我彎腰躲在轉角偷看心儀的人。
夏雨不絕,砰砰地敲門聲響。十六歲的夏天,冗長得似乎永遠都不會結束。
我常常想起你,那個愛穿花裙子白布鞋的、美麗的自己。樂觀正面,幽默調皮,天真善良。會瞞著媽媽給蜷縮在樓梯角的小野貓喂牛奶,敢跟鄰居家的大狗叫囂,有模有樣地拿著塔羅牌幫人預測命運,請同學吃有牙膏餡兒的餅乾,大考前不管不顧地帶著同桌逃課。
而如今四十六歲的我,一身的棱角早已被磨平。懂得凡事三思,習慣用能力去標籤所有人。會依時依候問候家人,做事有分有寸。在外我為公事奔波賣命,在內我是家中的頂樑柱。衣櫥淨是些白襯衫和黑褲子。叢林法則,弱肉強食,我不得不踏著我的高跟鞋,去追逐著社會的腳步。至於錢——我需要它,就像你需要它去換心愛的洋娃娃一樣,明白嗎?
時光日复一日奔騰不止,但青春就是有張不老的臉。面對美麗青春的你,真害怕三十年後的這個我會讓你失望。
昨天我重溫了一部舊電影——《穿越時空的少女》,你應該還記得吧?第一次看這部電影的時候,我十六歲,也就是你。那時滿腔的少女情懷,只看懂了片中的美好浪漫,不自禁地為主人公的分離而悲傷。時隔三十年,如今我再回味,已是另有一番感情。
但有一幕場景,卻仍是像三十年前一樣,深深地撼動著我的心——男主人公對女主人公說:「明明應該要回去未來的,可是不知不覺就到了夏天。因為和你們在一起,因為每天都和好朋友在一起,實在是太開心了。」
因為和你們在一起,因為每天都和好朋友在一起,實在是太開心了。
我幾乎要落下淚來。有關年少的所有回憶湧上心頭,重複,合併,或兼併,最後只得變成洪水鋪天蓋地覆過來,把我淹沒。
都說十六歲的夕陽,美得像一個遺憾。往事,注定是甘苦摻半。
我羨慕你,這是我不得不承認的事情,羨慕到直逼嫉妒,大概是因為我曾經是你吧!太懂得你的美好,又太不舍得那種美好。但希臘哲人赫拉克利特說,人不可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河水川流不息,而我們也在不斷成長,不斷變化。我會告訴你,我很想回到過去。我也會告訴你,你活在我念而不得的那個美好的過去中。所以,請你好好地活著,就像小時候學跑步那樣,用盡全力地向前奔跑。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我在未來等你!加油!
三十年後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