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子滔滔不絕的說着，左一句他的么女，右一句他的么女，這讓我回想起舊時我邊看前面斑駁掉漆的痕跡，邊聽那滿頭花白的老頭子嗑嘮的往事，往事總叫讓人唏噓，唏噓總使人慨歎。那斑駁掉漆的痕跡早已顯露內藏的鋼根，老頭子的白髮倒也少了不少——從前是滿頭花白的，迄今已囊中羞澀，所餘無幾，全都給縮回去了。

「我么女和我一樣，都愛吃紅豆。她年少時最黏我，總嚷着要這要那，不答應便哭。但我只要煮一鍋紅豆，她那貓靈的鼻子一嗅到，便乖乖的坐着，比貓兒還要乖巧。唉，在美帝這麼多年，倒也不知生活如何。」說罷，便深深的嘆了口氣，滿臉寂寞。在百無聊賴久際，便灌了口冷淡的茶，嗑了把營養不良的花生米，便住口不語，似有重重心事，埋在心處。

我瞧瞧他那幾莖隨晚風飄逸的寂寞髮絲，又看看那埋藏深處、現卻顯露出來的生鏽鋼根，不禁一陣黯然。

老頭子看見我並不答話，卻眼怔怔的盯着他那不禿的「禿」頭看，心中不禁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剛才的黯然頓消，便笑喝道：「瞧甚麼來着！這叫聰明絕頂，沒數十年功夫是練不成的。你羨慕不來的了！」

我不禁莞爾一笑，想要掩飾剛才的失態，便胡亂答道：「這不太難，只要我把頭髮剃光不就成了嗎？」

老頭子聽著，哈一聲地笑了出，接道：「你這叫自作聰明，想要自欺欺人，卻自取其辱......」

我忙不迭的道：「那還是不剃的好。」

老頭子「嘿嘿」的笑道：「你這是自打嘴巴。」他不給我絲毫還擊的機會，便別過臉去，徑自在冷凍櫃中左挑右選。

我無話可說，看着他辛勤的背影，只好咕噥了一句：「我這叫自討沒趣！」

老頭子挑了個老半天，忽然大叫一聲：「找到了！」掄了一枝冰棒，遞了過來，道：「新鮮的來了！」

我接過冰棒，舔了舔。嗯，很好吃，是紅豆口味。

「好吃吧！」老頭子笑呵呵的道：「我特製的！小子有口福了！」

紅豆冰棒雖寒，但一股熱流卻從指尖延伸，溫溫的暖着我的心窩。我知這代表了他和女兒的回憶，溫暖的觸感提醒我那舊時的回憶，而指尖的觸感提醒我那袋子的存在。我提着老頭子送給我作紀念的袋子，好奇的問：「這是什麼來的？」

老頭子神神秘秘的說：「沒甚麼的，冬天將臨，寒風將至。給你一點兒東西保暖保暖。我的么女最愛在冬天窩一張......咳，還是不跟你說了，這個回去再看啊。」接着便扭過頭去，收拾東西，準備打烊。

試探的夜色蠢蠢欲動，正是俄頃風定雲墨色，秋天漠漠向昏黑之際，更愈發顯得這裏的寂靜。

但在一家快要結業士多前，一老一少的笑鬧聲溫暖了周遭的空氣，使人倍感溫暖。

一週後，老頭子的士多結業了，想來他該去了美帝探望他的么女。我站在士多門前，看着這裏的一磚一瓦，和那外露的鋼根，總會看見一個佝僂的身軀在店裏忙碌，時而哈哈大笑，時而談笑風生。

這時，一名大叔匆匆走到門前，一看到「結業」二字，暗罵一句：該死的！又少了間。說罷，便大步邁走。原來是上次買水的大叔，這次不知他又要走多遠去才能買水。

數年後，這裏正在拆卸重建。重建的工程進行得如火如荼，昔日的士多將重建為甜品店。聽說區內將與建數間便利店和超級市場，那大叔終於不用到處折騰，走遍大街南北來尋水去。

悠悠忽忽十數載，舊時的光景化為行進的步履。竣工後的舊區煥然一新，高樓大廈林立，好不熱鬧。人雖多，卻不溫暖。溫暖的是那張老頭子送的毯子，毯子被陽光曬得有點褪色，有點花白，有點寂寞。笑鬧聲從街道中消逝。但我總會在這舊區裏頭，看見一個拿着巧克力味冰棒的青少年，在一間已不復再的士多前，和一個老頭子在店裏，時而哈哈大笑，時而談笑風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