適合自己的形容詞好像只剩「一文不值」。就算身體感受不到,心也感覺到自己有多骯髒。當一個人連最後最後的自尊也失去了,還剩下什麼?真可笑,我一早就沒有自尊了,打從吞下那些藥塊,我就什麼也沒了。嘴角,諷刺的牽起一抹難看的笑容。
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自己確實是被這世界遺忘了,被拋棄的感覺令身心的無力感更大。突然很想再見到那晚的陌生人,那個願意施捨一點目光給自己的陌生人。
原來,得到別人的關注也是件幸福的事……想起自己把他錢包給掏空了,愧疚從心底湧出。陳子孝呀,你連唯一願意可憐你的陌生人都趕走了。
陽光從窗子照進來,溫暖的感覺卻把他灼得要死。從何時起連陽光都討厭自己了呢……「先離開這兒吧。」想著,爬起來走出大門,無力的身體走過昏暗的走廊,踏出大厦門口。
討厭的陽光又射到身上來,彷彿被太陽的熱力吸乾了似的,他倒下來了。
「啊!」
是誰在尖叫?是看見自己蒼白而醜陋的臉孔而叫嗎?是看見自己手臂上的針孔而叫麼?還是,知道我身體有多骯髒而叫……不,那尖叫不是誰來著,那是我。那是我在地獄門外的嘶叫,希望有某人把我拉出來,把我痛打也好,辱罵也好,看著我就好了。
「陳子孝……」「陳子孝,」「陳子孝……」「陳子孝!」誰?身體的感覺很差,好像四肢都脫離了我似的。卻清楚知道某個人在等待我醒來,搖晃著這具失去魂魄的空殼。還有誰會理會我?
「你這混蛋弟弟再不醒我就不管了!」珊珊不耐煩的站在牆邊埋怨。「別這樣,他應該快醒了。」子熙拍拍她的肩。其實他很清楚,珊珊對子孝的關心絕對不比自己少,那些怨言只是想掩飾大哭出來的衝動吧。不然她會老遠從美國趕回來嗎?「你不是認識很好的醫生替他戒毒嘛,你走了可不行呢。最想他康復的不正是你嗎?」微紅的眼眶在她白晢的臉孔上特別明顯,她突然問:「為什麼你會找到子孝?他不是從你那逃了麼?」子熙晃晃頭回應道:「我也覺得神奇,他手機和錢包的緊急聯絡人竟然是我。護士通知我說陳子孝進醫院了。」珊珊睜大雙眼探頭就問:「他早就知道有你這哥哥?!」「或許吧……怎樣也好,他好好戒毒就行了,認不認我做哥都不打緊。」珊珊好像被他的話刺激到似的,強忍著的眼淚悄悄傾出,豆大的淚水一滴又一滴的掉落到地板上。
滴…滴……是淚水掉落的聲音,伴著女人的鳴咽。是誰哭得這樣痛心,聲音淒慘得讓我從睡夢中醒來。睜開厚重的眼皮,刺眼的燈光鑽進眼窩,我卻因為眼前的男女而睜開雙眼。那對在病房中緊緊相擁的男女,嗚咽聲就是這女的發出的吧。到底為什麼會哭成這樣呢?
「子孝…你醒了,」女的目光停在我身上,用陌生的語調喊著我的名字。我應該認識她嗎?「子熙,子孝醒過來了。」擦著眼淚的她拍拍肩上的男人。這個女人認識我,而且她的男友叫子熙…子熙子熙……感覺…很熟悉。
陳子熙疑惑著,到底該和子孝相認嗎?......說不定他只會討厭自己,對戒毒計劃置之不理,就像自己當年對待父母一樣。感覺到珊珊握緊了自己的手,傳來鼓勵的暖意。
不,自己對眼前叫子熙的男人不只是名字熟悉,連他的容貌也認識。他是那個扶自己一把的男人,那個錢包被他掏空了的男人。愧疚感再次湧上心頭,心莫明的痛起來,是那種痛徹心臟的痛。恨不得把心臟掏出來,扔到地上再狠狠踩兩腳。為什麼會對一個陌生人這樣抱愧?他也不懂。
子孝突然痛苦的按著心臟,臉容痛得扭曲了,雙眼卻仍瞪著他。子熙好像被他瞪得也痛了,捂著腦袋蹲下。珊珊愕然的看著二人,擦擦淚走出房間。
陳子孝狠狠敲打自己的胸口,他,知道這男人是誰了。那個電話和錢包中的緊急聯絡人……記得最後一次見到母親時,在我手機鍵入的號碼,錢包裏的紙條。
「快要死的時候就找他吧,別回來找我。」
原來就是這個男人,家中的家庭照上被剪去的男生,原來是這幅容貌。說起來,自己的樣貌也已經被裁去了吧。
「哥,」
「媽說快要死時找你就對了,讓我別回去。」
「是嗎?那你要死了麼?」
「對,要死了,看到你心痛得要死了,被毒癮折騰得要死了。」
「哥,你要救我嗎?」
男人牽起笑容,給面前的人一個大大的擁抱。
兩人在慘白的病房中咧嘴而笑,卻笑得比任何一次都要溫暖。
或許他們並不知道,在某間房子裏,一張四人微笑的相片在窗邊靜靜躺著。婦人淚中帶笑,對電話的另一頭說,「珊,謝謝你。」
「讓他們,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