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見一段段乾癟的木頭被運走，我無能為力。我只能每天走上斜坡，安撫一下埋在泥土下的「森林之靈」。時日無多的它向我娓娓道來數萬年前人與大自然生生不息的共存關係｡「你們的祖先比你們更懂得這個道理。他們有節制地伐木建屋，重視環境可持續性，故森林資源取之不盡;現在，你們只顧眼前利益。哎！將來受苦的可是你們啊！」森林之靈說。它蒼老的聲線裏盡是悲愴和無奈。作為人類的一份子，我慚愧得低下了頭。人們何時才能醒覺？

一天，森林之靈告訴我，它感應到暴雨即將降臨，可能會引發大洪水，淹浸山下的民居，叮囑我要小心。不久，一些村民可能收到資訊，憂心忡忡地走來，大喊：「森林啊！求你擋住將要來臨的洪水，保護我們啊！」他們就是當初支持斬樹建屋的人，現在他們還指望森林會打救他們？他們離開後，我眼前的大樹劇烈搖晃，好像在表達憤怒。然而，事實恰恰相反，很多樹的根開始向地下伸長，準備抓緊泥土和吸收水份，以減少洪水對民居的衝擊。我激動地問森林之靈：「我們忘恩負義、鐵石心腸，你為何還要幫我們？」它慈祥地說：「對，我真的不高興，但是我作為大自然，有責任犧牲自己去拯救任何物種。我實在不忍心。如果有一天你再聽不見我的聲音，你就在那棵榕樹上找那個果實，將它埋在沒有人的地方。那棵樹是我寄居的軀體。咳、咳！」

我馬上環抱那棵樹，慌張地哭著說：「不，你不會死的。不過你說的是怎麼樣的果實？」「傻孩子，我活了一千年，活夠了。你還要活下去，將愛護大自然的信息傳揚開去。我現在任命你為大自然使者。那片樹葉是你的襟章，不要丟失。至於那個果實，信我吧，到那時候你就會知道。」這是樹木之靈的遺言。

從那晚起，雨下了整整七天，但是村子裏連一處水浸都沒有。每天，我都跪在窗前，想想那棵在風中飄搖、在雨中衰敗的榕樹。它會痛嗎？

雨停後，我奪門而出，直奔山坡。「森林之靈！你在哪裏？」我邊跑邊喊。昔日芊蔚的山林成了一片寥落的廢墟。被水浸得發黑的堆堆斷枝，默默訴說著森林與洪水的搏鬥。森林啊！你真是偉大啊！我們實在無以為報。濕潤的眼睛令我看不清前路，我找了又找，也找又到那棵榕樹。森林裏，沒有聲音，沒有生機，只有寂寥，只有絕望。我從褲袋裡掏出那片樹葉，高高舉起。突然，眼前出現一道閃光，兩旁的樹木枝葉搖晃。我循著閃光看去，發現那棵榕樹經已倒下。我蹲下來，撫摸著樹幹的木紋。我小時候拋到樹梢上的毛巾隨它倒下，沾滿了污泥，破洞了，但它從前是多麼柔軟，呵護我，只是我，只怪我當初不珍惜它。

毛巾裏，有一顆果實。原來，森林之靈早就料到日後發生的事，認定我是大自然使者。

很快，整村的人跑過來，說這是個奇蹟，這個森林有靈性。他們想到自己過往只顧一己私利，破壞了大自然，都十分愧疚。我說：「若然你們再伐樹，將來再也沒有森林阻隔洪水，大家都會自食惡果。」眾人紛紛擺著手，說以後都不再伐林蓋房了。於是，我將那顆種子交給村長，讓他找片禿地埋好它，讓森林重生。

那片禿地就在我家後面，我天天前去探望它。三天後，樹苗破土而出。三月後，樹木茁壯成長。三年後，樹林綠樹成蔭，生機盎然。處處鳥語花香、蟲叫蟬鳴、蜂飛蝶舞。這個奇蹟傳到別的村落，遊人紛至沓來。我們村趁機辦起生態遊，由我做導遊，向遊人傳遞環境保育、與自然共存的訊息。我將森林之靈送給我的那片樹葉放在衣袋裡，提醒自己大自然使者這個身份。它的確有靈性，經年不枯。

遺憾的是，我再也聽不到森林之靈的說話，可能這是因為它不再需要向我訴苦了。我走到當年埋果實的那個位置，問：「你還好嗎？」

眼前出現一道閃光，兩旁的樹木枝葉搖晃。

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