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D班,是一個被稱為「監獄」的地方。
這裏有着一群不務正業、叛逆的少年,至少在師長的角度看來,他們是這樣的人。
這群人中,男女參半,燕瘦環肥,卻都打扮得標其立異。男生的身上滿佈猙獰的刺青,讓原本看上去有點弱不禁風的身體更顯威猛;女生的臉上塗滿各式各樣的化妝品,濃妝豔抹,色彩斑斕,讓依舊帶點稚氣的臉容徒添了一份嫵媚。
沒有一位老師能夠在這群學生的手下堅持半年,就連有「閻王」別稱的徐主任也要敗陣下來,更遑論教育界的初生之犢。學校不斷招聘的新老師中,最能忍耐的一個也不過堅持了四個月,便逃之夭夭,一去不返。
忘了說,學校的師長和其他學生都稱這群人為...
「罪犯」。
我想這也可能是「監獄」這個名字的緣由。
時光荏苒,這是一個新的學年,5D班成了6D班,學校為這群「罪犯」安排了一位新老師。「罪犯」們集以為常,不屑一顧,因為他們早已預料,新老師落荒而逃的樣子。
「大家好,我是牧雯,是你們來年的班主任。」,她帶着甜美的笑容,說着。
她帶着一副金絲眼鏡,長髮及腰,五官端正,身材高挑,年齡應已二十有五,一身緊身裇衫和西褲為她姣好的身材勾畫出優美的曲線。然而,坐在下方的同學並沒有對她生出絲毫遐想,因為他們才剛剛親眼目睹所有設下的陷阱和惡作劇,都被她輕而易舉地解決。課室一片寧靜,氣氛劍拔弩張,想必是一場硬仗。
時針與分針縱橫交錯,「牧師」來了已有半年,這是「罪犯」替她取的暱稱,一方面象徵着她老師的身份,另一方面是因為牧雯會像牧師一樣,對他們循循善誘,說一大堆他們聽不明白的說話。
我想包括我在內,6D的「罪犯」們沒有被關心過,也沒有被愛過。沒有老師願意將他們寶貴的時間,花費在一群沒有前途的學生身上,一群,不能適應教育制度的人身上。
「牧師」的出現打破了我們的孤獨,她不像以往的老師,只視這份工作為一份工作。她不強逼學生一定要達到一些學習要求,她說這不是教育的初衷;她不吝嗇自己的私人時間,願意替一些成績最差的同學補習,因為她認為數字不是定義人的價值的唯一工具;她從不大聲喝斥學生,即使被家長鬧得狗血淋頭,她都會輕聲細語地和我們説,這不是我們的問題。
「因為很多時候處理學生問題,即是處理家長問題,學生,很多時候都不是出問題的那個。」
最初的反感和抗拒被她的熱情融化,大家漸漸習慣她的存在,也漸漸,向她敞開心扉。
成荒,這是一個很奇怪的名字,也是一個很奇怪的人。他沉默寡言,身上沒有刺青,耳上沒有打孔,可說是6D班最為正常嘅一個。他好像是因為成績太差而被轉過來這一班的,他不太懂寫字,甚至閱讀上也有問題,他不懂得分p和q,也不懂得分b和d。
牧雯的耐性不是無底的深淵,終有一日也會見底。他孜孜不倦地教,以為他會開竅,結果卻每況愈下。
當時沒有人知道他是讀寫障礙,在八九十年代,所有人只知道他的腦子有毛病,坦白來說,他就是「蠢」。
「牧師」終究是人,有一天他不再懂得如何安慰他,不再懂得如何解決這位學生的煩惱,她選擇放棄了他。
翌日,成荒沒有再出現在班房裏,6D班從此沒有再出現他的身影,他出現在報紙頭版上一個不太起眼的角落,那裏寫着:
「中學生情緒壓力管理不周跳樓自殺身亡」
他為人比較孤僻,因此沒有什麼朋友。他的離去只成為了大家茶餘飯後的閒談,沒有對這個世界、這個社會、這間學校、這個教育制度有任何嘅影響。
自此之後,「牧師」的身體越來越差,也不再掛着淡淡的笑容。「罪犯」都知道她是在自責,她是在為成荒的死自責,她覺得這一切都是她的責任。
「學生的人生,是學生的事,不會因為我的出現而改變什麼。」紙張的字有點模糊,好像被眼淚滴濕了。
她很快便辭職了,選擇逃離這個「監獄」,也逃離了自己的良心責備,沒有任何東西留了下來,只有這句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