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都市的燈永遠不滅,油燈滅了霓虹燈便趕忙補上,待到它們都顯得殘舊,一雙大手就會自天空的彼岸伸入,在城市每一處安上最新式的LED燈,閃爍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光芒。然而這世界卻有一種燈,會在某個昏沈的夜裡,帶著黯淡的光點,從一雙絕望的眼前一閃而過⋯⋯
「啊!」我大喊道,拚出更多力氣,以求自己不被這正一圈圈轉動著的工作機器甩開。直至在出了一頭汗,螺絲也吱呀發出不堪重負的聲響,才趕忙跳下工作區,一下張開大口,讓牙齒與鐵籠盡情碰撞。
「喀擦喀擦」我期待,連鬍鬚也喜悅地上下擺動著。
「喀擦喀擦喀擦」還沒到嗎?我開始不滿,鬍鬚彎成了希特勒的標誌鬍鬚,威嚴的眼神射向籠外——我的工資呢!
良久,慢悠悠的腳步才響起。聽見這聲音,我匆匆衝向飯堂,盯著白色陶瓷折射出的悠悠光暈,果不其然,隨大手自籠外伸入,「工資」傾盆而下,迅速填滿了霎時變得燦爛奪目的陶瓷碗。我摩拳擦掌,等待美食慰藉我因工作而受傷的心靈。然而,待大快朵頤畢,我又變回了那個整天待在休息區一角、恨不得每分每秒唉聲嘆氣的可憐員工。
說實話,我的頹廢來得合情合理。畢竟誰能在每日賣力工作,工資卻派得越來越晚的情況下保持笑容呢?要知道,我的頰袋也不是百寶袋啊!要生活,就得靠工資。做完了工作,遲遲沒領到工資,那工作有什麼意義?況且,連休息區也變得越來越小。九個月前,休息區的位置還打滾有餘,如今卻連翻個身也顯得困難重重。
源源不絕的埋怨最終化成一聲聲「喀擦喀擦」,但這次不是召喚大手,而是我的寵物。
不久後,我被提出籠外,跨越過冰涼的黑色方塊,躺在柔軟的布上發出滿足的喟歎聲。「這就是做主人的好處啊!」我不禁想道。能在辛勞的工作過後,享受到寵物給予自己的無條件按摩,感受自己每一個細胞都被按得熨貼,直至自己終於感到困倦,再被直送回休息區一夜好眠⋯⋯鼠生如此,夫復何求!
奇怪的是,這天的按摩不僅鬆軟無力,待我翻個身,瞥見寵物眼下重重的烏青時,更是嚇了一跳。隨後,不待我表露出昏昏欲睡的模樣,我便徑直被送回休息區了。
這天的寵物似乎有點不對勁。生物本能最終戰勝了我再次咬籠的慾望,我在昏暗的休息區裡豎起耳朵,耳聽八方,緊張地等待著一場變故。最後,卻是在「喀噠喀噠」的敲擊聲裡墮入夢鄉。
夢裡,我仍然不脫可憐員工的命運。只是令我驚喜的是這生的工作內容要輕鬆多了,只要每天坐在電腦前對著黑色方塊敲敲打打,一份份食物就從天而降,把我砸得心花怒放。
咦?這工作不就是我的寵物每天在做的事嗎?要是我們的身體互換,那該多好啊。不用在永遠達不到終點的跑輪上耗費時間,也不用擔心餓肚子,只用敲敲鍵盤,就能得到豐富的食物,也不用擔心休息區太狹窄,連翻身也無法⋯⋯
—
城市裡燈光漸稀,剩下的燈火朦朧,似乎正在向黑夜訴說著夢想不得實現的痛苦與掙扎。萬家燈火終於熄滅,唯有一家窗戶內仍響著斷斷續續的鍵盤聲。窗內的那人似乎倦極了,一雙曾經閃爍過天真的眼睛如今眼下只有烏青,而非笑容,手卻機械式的,仍在鍵盤上敲出一隻隻並非源於本心的方塊字。
夜幕低垂,匆匆來人世一趟的流星恰好把這一切,包括夢,包括那人自言自語時表現出的嘴形,都收入眼簾。它垂下眼簾,掉落的淚化作雨滴,鋪天蓋地——
清晨抓過黑夜的尾巴,光明正大地取而代之。雨後的清晨陽光格外耀眼,彷彿在向每個世人宣告著新的開始即將來臨。麵包店新來的阿姨忙著把麵包排列整齊、新婚夫妻正在林間散步、孩童踩著滑板飛嘯而過⋯⋯
「我睡著了?不是吧。昨天正是那份稿的死線啊。」我揉揉眼睛,打算一氣呵成地翻開棉被找到拖鞋打開電腦,手卻怎麼也找不到棉被。沒辦法了,睜開眼,卻在一覽周圍景物時被潮水般的驚恐堵塞了感受。為什麼我的家變成了鐵籠?為什麼放著食物盆和跑輪?這是夢嗎?
然而,下一秒「我」的身影便被納入視線中,截斷了往後的胡思亂想。「我」身姿不如日常的癱軟無力,而是如松般挺拔,滿臉嚴肅地對著鍵盤,以分秒不爭的速度,五分鐘敲出一行字。
觀察的時間越長,越證實我腦海裡最不可能的一個可能性。我不敢置信地跑了跑輪好幾圈,再不敢置信地睡了許多覺,在夢裡思念身為人時最愛吃的套餐雞,才終於接受了這個現實——我和我的寵物調換身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