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麽？太荒謬了！」醫院里，爸爸激動地朝醫生拍桌大叫。

「您先冷靜一下。根據詳盡的報告反映，您的太太由于腦部曾受到硬物猛烈地撞擊，在腦部形成血塊，所以造成暫時性失憶。很抱歉，我們醫院暫時無法治愈這類型的病，只能靠她自己慢慢把記憶恢復過來了。」

「那要什么時候才完全恢復呢？」我急切地問道。

醫生無奈地搖搖頭：「很難說，快則幾個月，慢則，十年左右，甚至永遠無法恢復。」

我的腦子「轟」地一片空白。誰會想到，有一天回到家，發現每天朝夕相對的媽媽竟然失憶了呢？熟悉的臉上，往日充滿慈愛的眼神被陌生、懷疑、恐懼所替代。那種像是被最親拋弃、遺忘的感覺是一種無法言喻的痛啊！

我捂著髮發暈的腦袋，那天的情景像被殘舊的放映機在我腦中一遍遍地播放……

一

拖著累垮了的身體回家，一打開門，撲面而來的飯菜香使我馬上忘記了疲勞。我習慣性地朝厨房喊道：「媽媽，快點開飯!我餓扁啦！」

無、應、答。

哼，一定是煮得太入神了。我輕步走進厨房，拍拍媽媽的肩膀，準備嚇嚇她：「媽，你今天做了什麽菜？」

「啊——」「喤噹！」糟了，竟被嚇得連盤子都摔了。我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可是沒想到，媽媽接下來的反應竟印證了我家不幸的開始。

「你你你，你是誰？幹嘛跑進我家來？我，我報警啦！」媽媽一臉恐懼地盯著我，說話舌頭都打顫。

我把「好啦，別玩了」這句話咽回肚子裏。媽媽的反應如此真實，令我敢不相信她是在開玩笑。我猛地把她拉進客廳，拿起電視機旁的全家福照片舉到她面前，説：「媽媽你看，這是我們的全家福。我是你女兒小昕！」

「怎樣可能?我根本沒見過你們……還有，我為什麽會在這裏？原來我闖進別人家來了……糟了，我什麽都忘了……」媽媽無力地靠在沙發上。

這種情况就是說——

媽、媽、失、憶、了！

別急，這時候我應該冷靜。爸爸正在上班，如果現在告訴他，他一定慌得手忙腳亂。我深呼吸，慢慢地問媽媽：「那，你最初的記憶是在什么地方開始的？」

二

沒想到媽媽失憶時竟身在從街市到家裏的路上，那她怎麽認得路回家？

「這裏。」順著媽媽的指引，我們來到街尾梯級的末端。

這座梯級不算高，但也頗陡峭的，驟眼望去,讓人心寒。媽媽就在這裏辛苦地提著大包小包的餸菜走過十多個春夏秋冬，怪不得潜意識會驅使到這個“家庭主婦機器人”即使失憶了也記得要回家做飯給她親愛的家人吃。我第一次那么深切體會到媽媽的辛苦和偉大。

「怎麽了？」媽媽望著正在發呆、一臉感觸的我。

「沒事。我在想，你會不會是因爲失足滾下梯級而發生意外的呢?還是……」

「沒關係了。反正，有那麽聰明的女兒真是我福氣呢。回家吧。」

「嗯。」

「咦？媽媽你看。」我指著那邊公園的滑梯高興地説，「小時候你經常帶我來這裏玩的。好懷念那段時光啊！媽媽妳會不會記得這些？」

她微笑著搖搖頭。

「是哦。潜意識也不會把這些記得那么清楚。」我有點失望，「那時候，每次我摔倒時，你不但沒有扶我，反而叫我自己站起來。還有一次天氣熱，你跑去好遠給我買雪糕。雖然雪糕都融掉了，但我們還吃得很開心……」我說不下去了，只覺喉嚨哽咽得難受。以前都沒發現媽媽的好，還經常沒禮貌地對她呼呼喝喝。一次意外才讓我學懂珍惜。我强忍著在眼眶裏打轉的眼泪，説：「對不起。媽媽你一定要好起來！」

三

回到家告訴爸爸後，他果然失去了方寸。結果，他急切地帶媽媽去看醫生。結果，就有了我一開始所叙說的結果。

夕陽西下，將三個心事重重的人影拉得超長。我們都沉默不語。大家心裏明白，無論誰先開口，都只會提起不敢触碰的傷心事。剛才醫生的那段話，跟判了絕望書有什麽區別呢？

一步，兩步，一路沉默……

「爸爸，小昕。」媽媽還是打破死寂，「我仍然當你們是我的家人。既然一家人有著濃厚的感情，關係密不可分，那我就應該100％相信你們啊！失憶這個大障礙不能把我們家拆散。因爲家的凝聚力永遠比一切都強大。」

爸爸笑了。我也放心地笑了。

「對啊。何况醫生説即使機會微，也還會有機會康復啊！現在最重要是怎樣重建家庭生活。」爸爸把不愉快一掃而空，充滿信心地説。

「啊，我想起來了！」媽媽突然驚叫。

「想起甚麼呀？」我和爸爸用滿懷祈盼的眼神望著媽媽。

「我想起，我剛才做的晚餐還沒吃。現在放涼了啦！走，快回家！」

暈倒！

不過，我堅信，有愛把我們一家聯繫著，一定會等到媽媽康復的一天。前方的曙光，等我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