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也許注定是無法被囚禁的鳥,再大的鳥籠對他們的翅膀來說都太小了。你只需看他們一眼便明白:有些人、就是注定要活在蔚藍的天空。
鳶是世界的反叛者。只有「反叛者」這個身份才適合她。
明明是和我一樣年僅十七歲的高中生,卻沒有人認爲鳶符合「學生」的標準。不是說她是個作惡多端到難以置信的惡人,她還是會乖乖踏入校門,但亦僅限於「踏入校門」。踏入校門後,想再次看到她就得碰碰運氣了。她就像是一隻鳥,上一秒還呆在視綫中,下一秒牠就展翅高飛;上一秒還呆在課室的某個角落,下一秒便消失得無形無蹤。是趁著大家都不注意時竄出了課室?還是從五樓的課室窗戶跳到地面?不得而知。只知道她下一天還是會準時出現在她的坐位上,又會隨時逃出這所學校。
「別和脫離世界軌道的人走這麽近。」這是個簡單到不用細想便能馬上點頭同意的道理——你哪知道這種人在想什麽?尤其像鳶這種年紀就無視長輩的勸諫、脫離學校的教育、超越社會的常識,誰知道她的腦袋裝著什麽?至少我——一個無論是外表、身高、個性、還是成績都符合「優等生」的學生——更是完全無法了解。
所以兩條平行綫突然有了交集,是件誰都意想不到的事。
爲了找回前一天丟失的筆記,我在上課之前走遍整個校園,甚至跑到校舍後方的倉庫旁,打算看看筆記本是否意外掉在那邊。那邊非常偏僻,就連叛逆的學生也不願跑到那裏撒野。我嘆了口氣,不抱期待地轉入那個角落——
唐突地、雙眼闖入了陌生的身影。
「……哎呀?」
圍繞著學校範圍的鐵絲網旁蹲著一位少女,可能是聽到我的腳步聲,她馬上轉過頭看向聲音的來源,正巧四目相對。她發出了一聲錯愕的小驚嘆,粉色的嘴唇微微張開,卻馬上扯起嘴角,露出了燦爛的笑容站起來,猶如變成一隻小雲雀,連跑帶跳地落在我正前方。我這才察覺到這陌生的身影有點像班上某位神出鬼沒的同學。
「你是……啊、那位優等生同學,對吧?久仰大名啦!」眼前的女孩子笑眯眯地看著我,深褐色的瞳孔反映著我不知所措的表情,像是在欣賞、也像是在調侃。面對點頭之交的同班同學,她絲毫沒有保持應有的距離,反而擺出仿佛偶遇許久沒見的摯友一樣靠近。如此輕佻的態度讓我確信對方的身份。
「鳶,妳在這裏做什麽?」我下意識往後退一步——誰知道她會突然做出什麽?她是個連老師和家長都拿她沒辦法的人,我這個陌生人更不可能和她相處得來。我盡可能提高警覺,就像在面對綁匪或犯罪者,而非一位嬌小玲瓏的少女。
聽到我呼喚出她的名字,鳶眨了眨又大又圓的眼睛,很驚喜我認識她似地又笑了起來。她兩三步就跳回去鐵絲網前:「你知道嗎?這裏有個秘密出入口,因爲被雜草擋著所以很隱秘。」
她説著,在我眼前掀起了被剪爛的鐵絲網,成了一個足以讓人通過的洞口。鳶完全不擔心我會告發給老師地展現給我看,炫耀小作品般露出了自豪的笑容。隨後向我伸出手,猶如邀請我進入神秘國度地用甜得黏膩的聲音笑説:
「跟我來吧?我帶你去看好東西。」
和《浮士德》的梅菲斯特一樣。
我很久以前便聽過她的傳聞:逃學的慣犯,沒有人知道她在外面游蕩是做過什麽。傳聞很容易就會被添油加醋,有的說看過她進入賭場,有的說看見她和幾個流氓待在一起……什麽都有。不過當我看到鳶那雙咖啡色的眼眸閃爍著不凡的光芒時,先前所有的擔擾和警惕被一掃而空。在四目相對時,我便明白:像她這種人也許是注定無法忍受學校這種充溢規則和約束的地方,她就像是一隻黑鳶,注定是用褐色的雙眼在廣闊的天空中俯視全世界。
在那瞬間,我肯定沉淪了。也許是被她所説的「好東西」吸引了,也許是被她無拘無束的自由吸引了,甚至忘卻了自己要趁著還沒上課前趕回課室,安分守己地上課、讀書,一成不變地度過每一天——
——「一成不變」?那真的是我所期望的東西嗎?鳶的邀請不經意勾起我内心一陣懸念。我沒有任何想做的事,即使偶爾會厭倦這種一成不變的日子,但我無意、亦不敢打破規則去尋求刺激。畢竟周圍人都這樣告訴我:我適合坐在一張舒適、不用擔心自己會墜落的沙發上,而非一張搖搖欲墜的破爛搖椅上。
可是,假如不是這樣呢?
我也許什麽都想過一遍,又什麽都沒想過。我就這樣,接過了她向我伸出的手。
那天是我第一次逃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