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拿出了信封內折得整整齊齊的信,小心翼翼地攤開,低聲細語地讀了起來:
「樑上有雙燕,翩翩雄與雌。
銜泥兩椽間,一巢生四兒。
四兒日夜長,索食聲孜孜。
青蟲不易捕,黃口無飽期。
觜爪雖欲敝,心力不知疲。
須臾十來往,猶恐巢中飢。
辛勤三十日,母瘦雛漸肥。
喃喃教言語,一一刷毛衣。
一旦羽翼成,引上庭樹枝。
舉翅不回顧,隨風四散飛。
雌雄空中鳴,聲盡呼不歸。
卻入空巢裏,啁啾終夜悲。
燕燕爾勿悲,爾當返自思。
思爾為雛日,高飛背母時。
當時父母念,今日爾應知。」
我蹲在桌腳旁漫不經心地舔著身上的毛,時不時看看她,讀著讀著,她把紙翻到另一面,不說話了,她左手托著腮,右手拿著信,眉頭緊鎖。老頭子在那封信上面寫了些甚麼?為甚麼會讓她那麼苦惱?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我悄無聲息地躍上桌面,圍繞著信封走了起來,來回嗅著信封上熟悉的老人味,又瞥了瞥信上面花里胡哨、井井有條的畫符,我左看右看,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這些亂七八糟的鬼畫符是甚麼東西呀,人類真是奇怪呢。
信封裏面還有一張細長的紙,孫女把它拿了出來,上面貼著老頭子的照片。我探頭往紙上嗅了嗅,上面有一股濃烈的刺鼻味,我倒退了幾步,使勁抓了抓鼻子,嘗試抹去這股難聞的味道。突然,孫女抓緊了紙,嚇得目瞪口呆,連忙拿起手機,在上面按來按去,然後把它貼著耳朵悉悉索索地說了幾句話,便衝到房間裏,換了一身衣裳,拎著個背包,匆匆忙忙地出門了。留下還沒緩過來的我獨自留在孫女家中。
大約過了三四個小時,孫女終於回來了——眼睛紅腫地回來了,似乎是剛剛哭得很厲害,她把背包扔在沙發上,像泄了氣的皮球似地癱在椅子上,低著頭,捂著臉,小聲地哭泣,渾然不知情的我攀到她的腿上,舔著她的手臂安慰她。孫女擡起頭,輕輕地撫摸著我的背脊,又撓了撓我的下頷。這時,手機傳來提示音,她打開手機看了一眼,便緩緩地站起來,拿起沙發上的背囊,抱著我出門了。
走過一條條我再也熟悉不過的街道,來到了老頭子家門前——門口竟然站著一群人,不過有種似曾相識的樣子,我定睛一看,好像是在剛到春天的時候總是來家裏的那群人,還有那個每個月末穿西裝的大叔,不過那時候他們臉上都掛著快樂的笑容,不像現在眉頭緊鎖,愁容滿面。
打開家門,我跳在地面上,四處嗅了嗅,卻發現老頭子的氣味變淡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從未聞過的味。我連忙跑到老頭子的書房,但是看不見老頭子的身影,我跑到其他房間去,也沒尋找到他的蹤跡,老頭子到底去哪兒了?我著急地喵喵叫,但是沒有回應,找來找去都看不見他,難道是出門了?我失望地回到書房,趴在書桌上——唯一一個還有不少老頭子味道的地方。哀傷地看著空空如也的椅子,無力地搖動著尾巴。
這時,孫女走了進來,她把書房裏的東西都整理得乾乾净净,就好像沒有人用過一樣,我站了起來,把前爪搭在椅背上,喵喵地叫著,想問她老頭子在哪裏,她好像知道我說甚麼似的,捏了捏我的耳朵,喃喃地說了句「他已經不在了」她在說甚麼,我不知道,不過我知道,她和我一樣也很難過。
我蹲在窗子旁邊,就像以前和老頭子一起看日落一樣,可是現在沒有老頭子,只有我一個。
在不知不覺中,我陷入了沉睡。當我蘇醒過來時,已經回到了孫女家。
第二天清晨,孫女穿上素黑的西裝,拿著一束雪白的百子蓮不知等待著甚麼,「叮咚——」清脆的門鈴聲響起,有人來了?我跟隨著孫女來到門前,外面站著昨天看見的那群人,男女老少都同樣穿著黑色的衣服,也拿著一束白花,只不過品種不同罷了,孫女摸了摸我的頭,蒼白的臉上勉强擠出一個微笑,便跟他們一起離開了。
桌子是安靜的,客廳是安靜的,房子是安靜的,世界是安靜的。再一次,這裏只有我悲傷的喵喵叫。
家裏又只剩下我一個了。老頭子,你到底去哪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