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區老店要結業了

我揮揮額上如黃豆般大的汗水,拖著乏力的四肢,一步跟不上一步地走到安輝樓的大堂。拉開長滿鐵鏽的郵箱,取出封面蓋著一個血紅色的「機密」印章的一封信。我馬上把信件拆開,內容讀了一半,眼睛便給淚水弄得矇矇矓矓,而我的手不斷地顫抖……

「生於斯、長於斯」或許於大部份人眼中,都屬一件好事,因為只有這樣,人才對土生土長的地方產生歸屬感。可是,大部份人都不是住在位處中國東南部的那個小漁港。生活在這個滄海桑田的都市裏,昔日的漁港變成了今天貨櫃航運吞吐量媲美歐美的港口,昔日無人問津的木頭儲藏庫變成了今天連繫各國的樞紐,昔日嘈吵的工廠變成了今天靜謐的摩天大廈。三十年代初,當香港還是一個殖民地時,地位較高的外國人能夠住在太平山頂,飽覽明媚的香江景色,可是我們原居民則未能獲得如斯厚待,只好擁擠的屈居住在山腳。而這個華人聚集地也標誌了香港的早期發展,亦見證了歲月的變遷,因為它,在八十年後的今天,風貌依然未改 –– 上環。

我父親是經營茶餐廳的,餐室就處於上環海味街。可是,因為我們住在九龍長沙灣,再加上當時的交通網絡沒有現在的發達,所以每逢過時過節,父親才會願意多花幾毛錢,讓我們過海到他的茶餐廳與一眾員工伙計共聚用膳。我還記得,嘴刁的我只喜歡吃該餐室的菠蘿包。由搓麵團至放進焗爐,都是由爸爸親力親為。縱使後期有馬達打麵器的幫助,他亦堅持用自己滿佈青筋的一雙手,因為他認為自己搓的麵團有一股難以言喻的魅力,令人一試難忘。我起初還是半信半疑,但當吃了一口後,我就愛上了菠蘿包。新鮮出爐熱烘烘的麵包慢慢將夾著的牛油溶掉,再加上脆脆的酥皮,咬下去外脆內軟,牛油的鹹味襯托著麵包的甜味,配合得天衣無縫。那種感覺,仍然在我的腦海中蕩漾,嘴裏的味蕾也控制不了。

如今,爸爸把這餐室交托給我。為了秉承家族傳統,菜單保持原貌,餐室裏的卡座、桌子等等都與當日新開張時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便是餐室外的景況。從前一走出餐室門口,便會嗅到濃烈的鹹魚味啦、瑤柱味啦、蠔鼓味啦…… 如今,該等味道依然存在,但已變成若隱若現了。隨著社會急速的發展,香港要成為國際金融中心,站在市場領先地位,政府逼不得已才鼓勵及協助遷拆舊區,重新規劃作商業用途。一家又一家的海味舖亦因此被大地產商收購發展,從此變得銷聲匿跡。

我辛勞經營三十年,才得以保留這茶餐廳。今天,我如常在茶餐廳工作,為食客端上熱騰騰的菠蘿包,一直工作至凌晨十二時才下班。我揮揮額上如黃豆般大的汗水,拖著乏力的四肢,一步跟不上一步地走到安輝樓的大堂。拉開長滿鐵鏽的郵箱,取出封面蓋著一個血紅色的「機密」印章的一封信。我馬上把信件拆開,內容讀了一半,眼睛便給淚水弄得矇矇矓矓,而我的手不斷地顫抖……

月光灑在茶餐廳的鐵閘上,像老師授課用的投影機,亮著,為餐室綻放最後一絲光芒。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