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第一次來療養院看望父親。
緊緊握著房門把手,指甲發白、青筋鼓起。我往身上的襯衫蹭蹭手汗,終於打開了這扇門。蜷縮在床上的父親,背對著我睡著了。我歇了一口氣,我始終害怕面對他—一個庄严正氣叫我別靠近他的父親。
外婆說他迎來了我的誕生,卻失去了最愛的女人,所以他對我愛不起來,甚至有恨。和他一起的日子,是那般的廖靜。兩人的飯桌,只有偶爾筷子敲打碗盤的聲音;看電視看到父親和孩子嬉鬧的畫面,我剛想也如此溺在父親的懷抱時,卻只看見他呆懈空洞的雙眸;滿懷期待的拿著證書給父親看時,他的眼裏也沒有任何漣漪,依舊是一灘死水。我更記得我打了罵我沒有媽媽的小朋友後,那一直揮舞的藤條和壓在心中的滿腔委屈。我們,是最親密的陌生人。而如今,他得了老年癡呆症,他連對我的恨,也忘了吧。
我環視四周,一片素白。只有桌上的照片,有點暖意。我拿起一看,那是我們唯一的合照,十年前的照片—妻子、兒子、他和我。應該是妻子幫忙收拾帶來的吧。被窩動了一下,他醒了。轉身看到我,快速搶過我手中的照片,眼裏透出的盡是戒備。我已沒有理由在這裡呆下去了吧,便要走。
「凱倫,凱倫。」這是我第一次聽到父親如此急切的叫著我的名字。這般陌生的親切感,讓我回了頭。卻看見他撫摸著照片中兒子的臉龐,用那麼溫柔的眼神。「你得了獎,真棒!」「還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真的想要打你打得那麼重,對不起……」他是那麼焦急地在表達他的歉意,還有那在眼眶裏的淚珠。
我奪門而出,不敢看這難以置信的一幕。一張照片,打破了他不在乎我的假相。難以抑制的愧疚,興奮和喜悅,又讓我打開門,清清楚楚的再確認一次他愛我的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