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使我談虎色變。比起空中的大鳥，比起在遠處隱隱傳來的爆炸，比起那片頹垣敗瓦伴隨熊熊火光的畫面，更能觸動我的心靈。

「大日本帝國，敗了。」

年輕的父親長得俊俏，曬得黝黑，從深戴的海軍軍帽帽檐下露出梃秀的鼻樑，全身散發出少年英雄氣概，就如當年的周瑜般，雄姿英發，彷彿能在談笑間使檣櫓灰飛煙滅。那時的我是父親忠實的崇拜者，總以發亮的雙眼望向他，難以掩蓋內心的澎湃。

「英子、勝千代！我準備起行了！」我強忍著淚水，嗚咽著，以顫抖的雙手拉扯父親制服的衣角。那一瞬的心情很是複雜，既是不捨，又是尊崇。得知父親職責之神聖，身體不自覺地動了起來，放下了緊扯父親的雙手。母親抱起了我，輕輕地提起我的右手，作出告別的手勢：

「那麼，祝你武運昌盛。」

那年冬天，百無聊賴的我躺倒在地上，細聽著收音機的內容。「大日本帝國於夏威夷作戰大獲全勝！」

我震驚得從地上彈起，捬操踴躍地問道：「是父親嗎！是父親嗎！」母親還未放下正在清洗的碗碟，便匆匆地從廚房走出。收音機一直複述著戰勝的消息。只見她眼泛淚光，微笑道：「嗯，大概吧。」

某天，信箱來了個稀客，那是父親的信。「英子、勝千代，最近可安好？這年的冬風格外凜冽，記得注意保暖。另外，戰事進行得順利，大概再兩年便能回家吧。」

「兩年嗎？」

那是我從父親收到的第一封信，也是最後一封。

我喜愛坐在父親書房門前，回想起他從前坐在這裏，認真工作的背影。只是過了兩年，這裏始終空無一人。

我走進房間，伸手取去一旁的紙，提起了筆，歪歪扭扭地寫著。信，大概是我唯一能確定父親生死的唯一捷徑。

我匆匆地把信放進信封，跑出門外。我好像能聽見自己身體內的骨頭在「骼骼」作響，每一步都彷彿正在撕裂著自己的肌肉，每一步彷彿在斬斷自己的骨頭，每一步都彷彿正在加速自己的死亡，但我不能停下，我需要跑得更快，我只想早點見到父親，那怕只是早一天、一分鐘、一秒。

「轟隆隆」，一陣巨響從遠處隱隱傳來。我望向天空的盡頭，只見一道黑魆魆的身影伴隨著雙大翅膀正緩緩飛來。不一會，密密麻麻如同雨水般的物體從藍天落下。「轟」的一聲，空氣為強烈的爆炸聲所覆蓋，地面彌漫著熊熊火光，道路兩旁的建築物均排山倒海地落下，殘留的細屑與火花在空氣中共舞，點綴著整片天空。強烈的衝擊使我跌倒在地，動彈不得。內心明明不斷地呼喊著：「快跑。」我嘗試掙扎，卻為難以忍受的痛楚所束搏，意識也逐漸變得微弱，眼皮變得格外沉重，只是我的手，仍緊握著信封。

遠方的廣播突然響起：「號外！本都發生爆炸事件，居民請迅速前往防空洞避難。」「另外，大日本帝國海軍於中途島之役戰敗，全軍覆沒。」我愣住了，我甚至連哭出聲的力氣也沒有。強烈的意志與求生、 掙扎的慾望如一盤細沙，被這特如其來的急風吹散。眼前的景色變得漆黑一片，身體也停止了顫抖。只是，我沒再選擇放手。

那雙手依然在緊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