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時日過去，我繼續擔當着「不良少女」的角色，繼續以違反社會規矩為樂，繼續加深自己身上的罪孽。

今天也到處找人打架了。

我把人拉到漆黑的後巷裏，用穿著高跟鞋的雙腿使力踐踏着腳下人的身體。聽不見對方的求饒、痛苦的吶喊，看不見對方嘗試掙扎的手腳，也聞不到瀰漫在空氣中的鐵鏽味，把對方的死活、傷人罪的刑罰、所謂正義盡數拋諸腦後，只是像着了魔一樣一般對人拳打腳踢。

儘管如此仍然無法填滿內心的空洞。

那個無辜的人經過最後一刻的垂死掙扎後不再動了，也不知道是昏迷還是死了。

我無惡不作，身上積累的罪過早已多得數不清，深陷於罪惡的深淵裏。儘管如此自己的內心仍然空蕩，那絲空虛從來沒有消失過，內心從來沒有感到滿足。心中的重淵深不見底，即便整個人陷入其中也無法以指尖觸碰到盡頭。

我停下手腳，抬頭發現街邊的路燈已經亮起，點綴着黛黑色的夜空。

我像是自嘲一般低聲嗤笑著。

「我已經無法看見光明了。」

就算我染指罪惡，身陷罪孽，那個父親也沒有回頭看我一眼。想要用這種方法獲得他的重視簡直是痴心妄想，只是讓自己變得越來越可惡。

自從發現我根本一點值得讓他惦念的價值都沒有，我就更加變本加厲地作惡，像是自暴自棄，又像是對父親繼續抱有期望一般一樣。有幾次甚至被抓到警察局去，都是管家替我保釋，用錢賄賂警察，讓我免去刑罰。父親從來沒有來過。

反正雙眼早已被孤獨帶來的黑暗籠罩，看不見一絲光亮，手上的鮮血也已經洗不淨了，那就乾脆繼續墮落下去吧。

這時放在衣袋的手機突然響起，來電顯示是管家。我掛斷了電話，把手機放回衣袋裏就往街上走去。只是管家今天意外地纏人，沒一會後他又打來了。我不想聽電話，所以又掛斷了。這樣來回重複幾次之後我受不了，按了接聽，然後把手提電話放到耳邊。

「小姐晚上好。」冷靜沉著的聲線傳來。

「行了，到底有什麼事？」我不耐煩地問。我和管家約好了，要是我掛斷電話那就是我不想聽，讓他別繼續打過來。今天他破壞約定了。

「老爺心臟病發了，你能來一趟醫院嗎？」他問。

我吞了一口水，又屏住了氣息，按捺着心中不穩定的情緒，嘗試讓自己的手停止顫抖。

「……不去。關我什麼事。」我和他賭氣，嘗試裝作鎮定地說道。

「醫生說老爺可能活不過今晚。」管家的語氣一改平日的冷淡和鎮定，此時摻雜了一絲哀傷，聽著不再像以往那樣對所有事都漠不關心。

「那又如何。」我盡可能地縮短了字句，免得讓對方察覺自己連聲線也因悲愴而顫抖。總覺得再和他扯下去就忍不住眼淚了。

「……拜託了，這是我的請求。」對方嘆了一口氣，說道。

管家不曾請求過我什麼，所以我最後還是心軟了。

「竟敢請求大小姐做事，你這樣正確嗎？」

「瑪麗醫院。」他這個敏銳的人，彷彿知道我已經心軟了，說道。我掛掉電話。

我到路邊截了計程車，趕到瑪麗醫院。我趕到醫院的時候，父親一動也不動地躺在病院的床上，身上插著透明且細長的膠喉，床邊放著一部嘟嘟響著的機器，上面顯示著心跳。

我瞥了站在一旁的管家一眼，然後拉了張椅子坐到床邊，盯著這麼多年來從沒理會我的父親看。見我什麼都不說，管家似乎也不打算為他老爺一直以來冷若冰霜的行為作什麼辯解。有好一會兒，病房裏的空氣裏瀰漫着一陣沉寂，直至機器上那條折線拉直了為止，聲音從嘟嘟響著變成不間斷的提示音。

醫生在病房裡作最終搶救。我和管家在病房外待著。

「小姐。」管家說話了，並遞給我一塊白色手帕。

「如果老爺最後救不回來了，你就回頭吧。現在還來得及。」

「你的雙眼還有看見光明的機會。」

我沒有理會他，直到醫生走出病房，告知我們搶救失敗，請節哀順變。

終於不用再為了博取他回頭看我一眼而繼續讓自己的罪孽變得更加沉重了。

長久以來的心結伴隨着父親的逝世解開，我最終還是哭了，也不知道是為他的死感到難過，抑或只是覺得如釋重負。我接過他的手帕。

在眼眶裏打轉的淚水映着醫院走廊白色的燈光，亮得晃眼，他遞給我的手帕也亮得晃眼。這陣光明讓人眼睛刺痛，因此而順著臉頰流下的淚花濺濕了手帕。儘管如此，我卻像是要珍惜眼前的光明一般睜著眼瞼。

我始終是個罪人。

請給我一個為了這股光明而贖罪的機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