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在廣東,那兒有個清靜的後院,從小,我去外婆家,就愛到那裡玩。她家後院裡還有一道用鵝卵石打造成的石階, 沿著石階走下去, 有一片茂密的森林。外婆經常說起, 那裡的草木是怎麼跟她一起渡過童年的。今年重陽節,我們一家去外婆家,聽外婆跟我說到,她曾在那樹林裏拍過照片。我接過來一看,很多是植物的照片;我從小就喜歡植物,於是我跟外婆要了一些照片, 想看看森林的面貌。
外婆對我說,「現在的森林和原先的不一樣了。」
「為什麼?」
「哎……人對不起森林,欠了它們唷。」
經外婆這樣一說,我更想親身去看了……
當時, 暮色將至,我沿著那鵝卵石階小心翼翼地邁進。我東張西望, 希望能找到外婆其中一張照片上那參天的假檳榔, 卻發現不了。記得那滿頭散髮的大葉榕, 也是外婆拍下的照片之一, 我卻連一棵像樣的都找不著。怎麼啦,外婆拍的照片中的植物,都沒有啊?
我有些失落,心裏很不好受。我失落地站著。這時, 我隱約聽到一些聲音。好奇心驅使我繼續往前走, 發覺那聲音越來越大了——像是在呼喚我的名字。我嘗試轉身看一看, 卻不見半個影子。我的雙腿帶領著我的身軀往森林深處走去。
突然, 那把聲音被另外兩道聲音所打斷了。只聽到一陣嚎叫, 那埋怨的呼聲打破了沉默。我不禁倒退了兩三步, 頭上滴下了幾滴汗珠。
「松兒.....!」其中一個聲音發狂似的叫, 接著的是一堆樹葉落下的摩擦聲。「松兒......」我彷彿聽出, 那是一個哭訴。為另一個生命的哭訴! 那道聲音帶著某種感情。
「檇! 它不會再回來了, 它已經死了! 這是我們的命運!」另一個較沉厚的聲音說道。「面對著人類, 哭有何用?」
「面對著人類」這句話讓我霍然一驚, 我身後的竟不是同類! 惶恐之下的我正要掉頭走開的時候, 一根不知道甚麼時候出現在我後面的樹枝,擋住了我。我竭力掙脫, 但那根堅不可摧的樹枝已經徹底地攔住了我的去路。
那道嚴肅的聲音,突然從我的背後響起:「來者何人!」我明白自己已無路可逃, 於是只有轉過身來坦白面對。但令我意想不到的是, 面前竟然空無一人! 只聽到那不知道哪裏傳來的聲音繼續喊:「報上名來!」
「我叫......傑米, 請問你們......是......甚麼人? 在哪裡?」我忐忑不安地問道。
「遠在天邊, 近在眼前啊。小子!」那聲音回答。我愣了愣, 這才發現身邊聳立著三株大樹——其中一棵是黃澄澄的銀杏樹, 而另外的則是兩棵長鬍子榕樹。我的直覺告訴我, 說話的就是它們。
「你們是......樹? 為甚麼你們能說話?」我疑惑地問。
那棵銀杏樹深長地嘆了一口氣:「那是西元前的二千年, 樹和人都自稱「高等生物」。樹族人博學多聞, 人類四肢發達。我們雙方從前都能說話。當時, 我們和人類是平等的生物, 一直和平相處, 同甘共苦。然而有一晚, 人類竟以製造工具, 擴張他們的勢力為原因, 突然反叛, 砍殺了我們數之不盡的族人。直至他們快要把我們殺光, 才發現他們有些人,也原因不明地死去。愚蠢的人類以為那是一個詛咒。見多識廣的我們,卻知道他們是缺氧而死的。於是人類跟我們樹族簽訂了條約, 從此樹族的權力只有生存, 連說話的都要被砍。我們永遠不會忘記人類對我族人的傷害! 如今人類卻忘記當年簽過的條約, 又任意砍伐森林, 老樹小樹都不放過! 看到我身上這道疤痕嗎? 這就是人類做的! 我確實逃過了一劫, 但命運卻是未知之數, 明天我死了也不知道! 國花牡丹、國香蘭花、你們香港市花紫荊花,都不知道明天的命運。身為國樹, 如不挽回樹族的尊嚴, 我死也不瞑目! 這就是我, 代表著全樹族的宣言!」
這簡直是天方夜譚,連樹都發宣言了。
「那你們認識它們嗎?」我拿起了手上的照片。
「啊...... 」左邊的榕樹感嘆說。「認識, 但他們都已經去世了......可悲啊!」
「原來如此......」我也有點感觸地說道。那畢竟是外婆的童年, 若讓她知道了,一定會傷心透頂!
「小子, 你能為我們樹族說話嗎? 我看得出來, 你是一個純真善良的人。」
我想了一會, 毫不猶豫地答應了。雖然只靠一人之力,未必能為樹族發聲, 但既然樹也有感情, 也是生物, 有甚麼理由不平等地對待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