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浙瀝浙瀝地下個不停， 「夫君！」我凌厲叫道， 緩緩地， 我從夢魘中睜開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窗外那迷迷濛濛的天空， 忽然雷聲乍響， 我的心， 不知為何， 宛如被閃電狠狠撕裂成兩片， 兒子在旁狠狠哭鬧， 使我的心， 顫抖不已。

看昨夜那案上燃點的燭光，現在已滅，留下一盤滿滿的燭淚，是過了很久吧，我燃點了燭台。

我艱辛地撐起身子，現在胎兒大了，的確有些吃力，我蹣跚地走向兒子，哄著他：「依新，你要乖啊，小小雷聲，不必怕，遲一些，你父親回來了，便會給你好吃的。」

環看東西，覺民尚未回來，不知為何，我的思緒有點飄忽不定，不祥的想法於腦海中徘徊不已。

「爹爹會回來？」兒子睜著天使般純潔的眼睛問我。

「會的，會的。」我也不知自己是在哄他還是在自我安慰。

會的，他會回來的。

＊　＊ 　＊

猶記得，十來天前，覺民依舊吃了早點便要出門，臨別前，他撫摸著依新的頭，叮囑他要好好聽我的話。

「你要出遠門？」我於廚房裡瞧見他提著包袱，便問道。

「是的，就是商談點事。」他沉默了一會後回應了，另一邊逗著依新。

我趕忙從廚房裡出來，翻出一件外套，塞給他說：「看這天氣乍暖還寒的。你萬事都要小心啊！」

他制止我正在勞動的手，說：「事一辨好，我便回來。還有，如你肚中的孩兒是兒子的話，便叫仲新吧。」

「不會是女兒嗎？」我微微牽起嘴角。

覺民咧嘴笑說：「我就覺得是兒子吧。意映，等我回來。」

他的雙目，似清澈而平靜的湖面，倒映著我的身影，不知為何，我總覺得他眸子中有一絲摸不透又捉不著的憂傷，如一小串漣漪，泛至我的心上。

「我去了，意映。」他擔起包袱，就走出家門。只覺這句話不妥當的我愣愣地站著，以空洞的眼睛目送著他出門。

＊　＊　＊

轟隆，雷聲再度響起，緊接是如猛獸怒吼的狂風，整整十四天，我沒有再見到覺民了。我給了依新一小塊粗餅，自己又吃了一點，卻是食不知味，如同嚼蠟。不久，雷聲漸息，依新呼呼睡著了，睡得正是香甜。我枯坐於案前，覺民議論家國情懷的模樣躍在眼前，他有著那樣壯闊的胸襟，可這樣的他，在家中卻不常見。很多時，他都是在澄明的月光中溫柔細膩地與我傾訴著家中瑣事。

過了一會，那細細斜斜的雨也停了，斜陽投映於屋內，整個房間，也就變成金黃色的絢麗。我就想著要帶著依新出去散散心。

走近門前，仔細一看，卻見門縫塞著一封信以及一張字條，何時何人塞在這兒已無跡可尋，實是無聲無息。我的心，卻如綁了一塊鉛石，不知不覺沉至谷底。

覺民是遇到危險了嗎？

我顫慄著從門縫抽出信件，字條上的字立馬如千軍萬馬般湧至我眼前。

「嫂子：

覺民兄於黃花崗起義犧牲了，使吾等惋惜不已，但他是位英雄，他的死，為的是天下蒼生，拯救咱們中華民族的光輝，兄如其名，就是要覺醒廣大人民，實屬偉大。吾等拚下命也要將信傳給嫂子，以應兄之心願。」

犧牲？甚麼犧牲？覺民沒有提起過甚麼起義。他，是死了嗎？夜夜盼著他歸家，念著他那摘下風衣、坐下喝湯的身影，等到的居然是這一噩耗？一切的情意便是如此終成泡影？

我迫不及待回到案前拆開信封，熟悉的字體，陌生的句子，卻使人觸目驚心。

「願

一切安好

丈夫

意洞 落筆」

閱畢，我只覺世界天旋地轉，此刻，我居然想大笑一番，笑自己嫁給一個理想如此高遠的人，笑自己「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的願望，笑自己在國家大義面前如此渺小。或許，我現在才真正認識林覺民。天翻地覆之間，我瞄見了他那句：「你是個深明大義的女子。」

覺民，你錯了。我並不深明大義，我只是想保住我們的安穩，難道你不能自私一點嗎？只為了見證仲新的出生，盡一個丈夫的責任，不能嗎？我既不受你眷顧，又何來平安長樂？心頭如刀割，一塊一塊肉彷彿被信削下來，腦裡湧出我曾與你的承諾：「我永遠願意隨你而去。」你何曾當真？

「娘，我們是不是要出門？」依新的牙牙學語驚醒了我。他那雙如繁星的眼，那挺秀的鼻子，多麼像覺民。我又回望自己鼓起的肚子，一個新生命，延續著一條為革命貢獻的生命！這是人民的新希望嗎？兩個小意洞！我心中萬分矛盾，百感交集，再也忍不住了，淚珠如泉般湧出，如前頭那浙瀝不停的雨。雖是哭，但我瞭解到，在靈魂疼痛的同時，我要扛起身為妻子與父母親的責任了，保護孩子，讓他們看到父親的努力。我再也不能是只為覺民而活的陳意映了。

我輕輕地放下了信，此時天已經漆黑一團，伸出不見五指了，案前的燭光再滅，燭淚已凝固成鐵石，如同我的思緒。

我攜著依新出門，前路茫茫，我也抓不著方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