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位於大坑,大坑是一個歷史悠久的地方,從我祖父的時候我家已住在這裡了,我自小就在大坑長大。
每當同學問我住在哪裡時,傻乎乎的我便說:「我住在大坑,那裡是一個『世外桃源』!」
小時偶然聽到大人說話時提及了「世外桃源」這一字,覺得很新奇,便不斷追問,大人說,這意思是指一個風景很美、但又很少人的地方。我的小腦袋就馬上想到大坑了,所以,以後當有人問我住哪裡的話,我就會這樣回答:「我住在大坑,那裡是一個『世外桃源』!」
我的家就在街尾,我最喜歡我的房間,因為它位於二樓,書桌正面向著一個大窗戶,我坐在桌前就能夠看到街上的一舉一動。
大坑大部分的房屋都是唐樓,只有兩、三層高,一抬頭,就能看到藍天白雲。在夏天的時候,空氣流通,根本不需要開冷氣來降溫。
我在小時候總喜歡和鄰家的小孩們在橫街小巷中互相追逐、遊戲,甚麼「紅綠燈」、「狐狸先生幾多點」、「剪刀石頭布」的,無一不玩。可我最喜歡的就是蹲在地上用廢紙摺成青蛙,然後和鄰家的光仔來一場激烈的「青蛙賽跑」。
在晚上做完功課、吃完飯後,我總愛坐在石階上一邊看著星空,一邊聽著在街頭經營雜貨店的姚伯說出一個又一個他親身經歷過的故事,有時候聽得我哈哈大笑、有時候令我害怕得捂著耳朵、有時候的故事則令我皺起了眉頭,露出一副不能理解的樣子。
姚伯每次看到我皺起了眉頭時,便會伸手摸了摸我的頭,苦笑說:「有些事小孩是不會明白了。」
每年中秋節的舞火龍活動,我都會興高采烈地在旁邊高聲呼叫著,那天,應該是大坑一年中,最熱鬧、最光輝的一天吧。
轉眼間,我由那只會玩的小孩變成了一個衣著整齊的中一生了。我也算是一個較乖巧的孩子,考入了一間好中學,而且距離家並不遠。
在大坑開始出現了很多的變化。許多和我差不多大年紀的孩子都一個接一個地搬走了,包括我的好友光仔。他說,是因為學校離家太遠了,所以他們一家打算搬到離學校較近的地方住。
我看著光仔把一箱箱雜物從家裡搬上貨車,我從書桌拿起了那隻無戰不勝的青蛙王,然後沖下樓去。
「光仔!」我沖他大喊一聲,他回過頭來看著我。
我走向他,把那隻無戰不勝的青蛙王遞過去,光仔拿了起來看了良久。我敢保證,我們倆小時候的回憶一下子在他腦海中又再次浮現了。
「這是我的青蛙王,記得嗎?三十場連勝的!」我強笑說,「送給你吧,要保持聯系啊,千萬別忘了我。」
光仔抬起頭,我看到他的眼睛充滿許多說不出的話:「絕對不會。」他的聲音比平時略為沙啞。
光仔向我揮揮手,然後慢慢走向貨車,我想向他說句「保重了」甚麼的,但喉嚨卻像被些東西卡住了,不能發出任何聲音。
看著光仔所乘的貨車漸漸駛遠,愈來愈少,最後拐了個彎,就再也看不見了。一股莫名奇妙的傷感在我心中久久不能散去,令我的胸口隱隱作痛。他的家人、家具、雜物統統都搬走了,但卻搬不走我心裡的回憶。
「現在大部分人都搬走了,」媽媽輕輕地在我身後嘆了口氣。「我們家搬走也是遲早的事了。」
「為甚麼?」我嚇了一跳,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從大坑搬走。
「你看看,上了年紀的大廈、街道,都需要重建翻新,這裡大坑的房子的年紀都比我和你爸的歲數雙加還要大許多,重建大坑只是遲早的事了。」媽媽苦笑解釋。
「可我不要搬走!我不想!我不喜歡!」我反抗,拒絕接受這個現實。
「人總要死,樓總要重建,接受現實吧,傻孩子。」媽媽低聲安慰我。
「有些事小孩是不會明白了。」姚伯那苦澀的聲音再次在我耳邊響起。
我看著媽媽的臉良久,然後突然從她身邊跑開了。
我跑回我的房間裡,趴在桌上看出去,一棟又一棟空置的房屋都收入我眼底裡,我彷佛看見我小時候和朋友互相追逐的情景……可轉眼間,房屋都圍著棚架,裝修工人都在狠狠地拆房子,突然一個裝修工人從我的窗前冒出來了,他伸出拿著鐵錘的手,向我露出獰笑,然後用鐵錘猛力撞向玻璃窗……
「呀!」我一下子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原來只是一場夢、只是一場夢……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了,最令我害怕的事終於來了,媽媽收到一封來自政府的公函,對我來說,簡直就是一封自來地獄的召喚書……
為甚麼政府收回土地重建,大部分都變成高高在上的高樓?為甚麼不能保留這些充滿懷舊色彩、充滿回憶的地方呢?大坑被重建後,又會變得如何呢?
命運當前,我只能夠默默地接受。
「有些事小孩是不會明白了......」姚伯的話再次在耳邊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