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遠道而來的客人要求訂製一條寶石項鍊。他希望在項鍊的中間能以貓眼石切割成一朵開得璀燦的紅玫瑰，他說那是妻子生前最喜愛的花，二人的緣份亦因它而起 ; 要把寶石弄成植物的樣子需要花費特別多的心力，明知道接下來幾天都得通宵達旦地趕工，我卻鬼使神差地接受訂單。

對於有著不同故事的客人所提出的訂單，我總是不由自主地生出興趣 ; 哪怕再花功夫和時間，我仍期待在製作過程中體會客人的心情。偶爾，客人願意在預定設計圖的時候打開話匣子，直吐自己的心底話，當我了解到客人的想法，我便知道他真正想要寄託在物件上的情感是什麼。這份情感可能很沉重，對他來說很難受，他仍不禁對一個將牽掛保存起來的形式暗自渴望。

客人跟我聊著他花了畢生去愛的妻子，即使妻子不在人世，但他想以玫瑰作為二人的象徵，紀念這段美麗的回憶。我把寶石色澤的樣版捧到他面前讓他挑選，他的目光落在了那粉嫩、艷得低調的山茶紅。我愣了愣，望著許久以前寫在一旁的標記，往昔一下子浮現出來 ; 客人疑惑地問我怎麼了，腦裏的畫面斷斷續續，我正想說點甚麼，喉嚨間卻哽住了。我隨意地回應客人，匆匆結束今天的工作。

我伏在案前，剛剛顏色一事纏繞腦袋。我抬頭看了看，一幅正以山茶紅作為主色調的油畫映人眼簾 ： 一位少年摘下一朵白玫瑰別在衣襟上，淺笑低眉，他正是父親年輕時候的樣子。自我離開家裏另覓居所後，我便再無回去那個家 ; 我和父親的關係素來生疏，自幼我便厭倦他各種自以為是的管束行為，一言不合就責罰、話還未說完就直接打斷，不論我提出任何要求都從不接受。童年宛如成了父親的棋盤，只能按著他的期望步步為營。

幸好我離開了他，我才得以成為首飾設計師。只是在為每一個客人訂製首飾時，眼前總是浮現父親的身影 ; 我在體會不同人的心情時，父親的氣息彷彿瀰留在我的身邊。往年我寫了一封信，信箋也就簡略兩、三段問候他的近況，跟鄰居間寒喧的語氣沒什麼差別。我走到了郵箱前，手緊緊攥著信封，看著投遞口猶豫不決 ; 童年遺落在心裏的刺隱隱作痛，每當我吸一口氣，心頭似被撕扯著一塊肉，有些難以呼吸，有些悶著想吐的感覺。

我無法逃離童年的悲傷。我把信塞在口袋，轉身回家去。父親由始至終都沒有寄過一封信給我，連一句話都不願跟我說，我倒想當個賭氣的壞孩子，也不主動說話 ; 他或許不在乎我現在過得怎樣，那我何必自討沒趣？把那封信一直收納在書桌抽屜最深處，既不寄出，同時亦不想就此扔掉，這種矛盾任由它一直存在，盤踞在內心成了父親的存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