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落貪婪國

小時候聽過一個古老的歐洲諺語說:「貪婪的心像沙漠中的不毛之地,吸收一切雨水,卻不滋生草木以方便他人。」以前總是想不明白,現在,我大概體會到了。

一覺醒來,我就覺得頭昏腦脹的,只見自己獨自一人趴在酒巴枱上,手中摸著一個倒翻了的玻璃杯,帶著濃烈泥煤味的威士忌傾瀉而出,看來,我是在這渡輪上喝醉了吧。我抬起沉重的腦袋,窗外猛烈的陽光熱情地映入我矇矓的視線裏,寶藍色的海水平靜地浮動著,愈是遙遠就反射出愈耀眼的光芒,而我們,也在慢慢地靠近著那一排別具歐陸風情的建築。

但是,我們?我翻遍了整個渡輪的包廂,也沒見著半個人影,連船長也找不到。我就這樣晃悠悠地在海上蕩了幾分鐘,很快就來到了岸邊。可意外的是,渡輪和我竟然受到了當地人的圍觀。

這裏似乎是個匯聚了各個國家民族的地方,他們有頭戴英倫式禮帽,身穿黑色西裝和光亮的黑皮鞋,挺著富人特有的大肚子的紳士; 有穿著以金絲點綴而成的鮮紅色紗麗,鼻子、耳垂和肚臍都各穿著一個鑲滿七彩寶石的銀環的高佻少婦; 有扎著大圓髮髻,青綠色的腰帶緊箍著繡滿玫瑰花的和服,腳下的木屐與石磚地磨擦出「咯咯」的聲響的苗條淑女; 還有上穿藍白格子裇衫,下穿破洞牛仔褲,外披黑色皮衣的浪蕩少年。似乎,這裏的人都很富有,至少來凑熱鬧的都是。

我才剛拿著唯一的背包把左腳踏到岸上,站著圍觀的人就一窩蜂地擁進渡輪裏,我也就被人群擠了極好漫長的五分鐘,在下船和上船之間不停徘徊,最終不出所料地掉進水裏去。我正想要拿回愈漂愈遠的背包,不料被渡輪上的一位老伯用魚網撈去了,等到我爬上岸時,那位老伯早已不見蹤影了,而那艘豪華的渡輪,也瞬間被他們搶劫一空了。

我默默地坐在海邊的一張石椅上靜思:「以掠奪的方式來歡迎一個孤身一人的旅客,真的合適嗎?難道華麗已經把他們對人最基本的尊重給抹殺了嗎?這簡直是猖狂、荒謬!」

我的思緒碰巧被旁邊小賣部的一位甜美可愛的小女孩給打斷了,她嚷嚷道:「我想要吃巧克力味的冰淇淋,可是我也想試試香草奶油味。」抱著她的媽媽說:「只能吃一種!」小女孩嘟著嘴,不甘放棄:「可是我兩種味都想吃。」事後小女孩一個冰淇淋也沒吃到。

該做些甚麼呢?這幾乎是我每天的問題。背包被搶了,錢沒了,肚子餓得不行就只好吃人們餵鴿子剩下的麵包屑,走困了就躺在河邊的木椅上小睡一會,不過我大概不必擔心被人打擾,因為在這裏,沒有人願意搭理一個身無分文、沒有社會地位和利用價值的窮光蛋。

厭倦了寧靜的鄉郊生活,我決意到城市走一趟。這裏的地方小,鄉郊和城市的距離只有一個小時路程。剛進城,就看見許多花枝招展的女人在一家大屋子裏出入,便抱著好奇心態走了進去。原來這裏是倒錢進大海的賭場。看了沒多久,就被旁邊那抽雪茄的中年男子給燻得一直咳嗽,只好別過身捂著鼻子看另一桌,可竟然發現了一個異常熟悉的側臉——吵著買冰淇淋的小女孩的媽媽。只見她押了一疊又一疊的錢幣,只有輸沒有贏,實在毫無理智可言。難道她真的以為自己能靠賭博發大財嗎,難道她就不滿足自己所有的一切嗎?我輕輕閉上眼睛,帶著無奈和歎息地呼了一口氣,再拍了拍自己破舊的衣服,悄悄離開了。這一拍,拍走的不僅僅是灰塵,更多的是埋藏在紅塵裏的貪婪和俗氣。

剛剛走出門口,被門外一陣悅耳的歌聲和輕快的吉他聲吸引過去。賣藝演奏的是位留著鬍子的英俊青年,他明明很年輕,可仔細一聽,唱出的歌詞卻讓人感到無比滄桑。我抑制不住自己的憐憫之心,把前幾天撿到的一枚硬幣蹲下放進他攤開的吉他套裏,豈料站起來時,竟發覺胃部發出一陣撕裂般的劇痛,一摸,滿佈疤痕的手中竟流淌著帶著鐵腥命的鮮血,我的腎,被他割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