躡手躡腳但故作從容走出大廈,我深深呼出口氣,多番回頭察看,見是無人跟蹤,才敢放開腳步,也許大家在醒來時會嚇一跳吧,但那又如何?反正所有人眼中我只是姐姐的影子,不相上下的外表偏偏有著差天共地的能力,聽起來像是酸葡萄的抱怨正淡淡道出真相,就算我多努力想要追趕上她,也只能徒勞無功失敗而回,因為我的付出最終只會成為親戚們閒談間的一個笑話。說得動聽,是激勵;說得現實,卻是奚落。
學校裡師長也只會陪笑著傳頌姐姐的神蹟,不是吹噓誇大,而是姐姐於他們而言就是女神,一個萬人膜拜的偶像,然而他們忘了,儘管不斷神化她,她亦只是個人,跟我一樣,再平凡不過的普通人。碰巧跟她有血緣關係的我被比下去也不意外,自古以來人類就有對他人評頭論足的天性,師長、同學甚至是你以為最親的父母,或許只把人當作一件商品,談品質、性能以得出所值價格,至於論發展潛力,那恐怕並非他們的專長。進到精英班,別人都說我是叨姐姐的光,不勞而獲這一席位,明明是按照成績分班,怎麼就是聽不懂人話硬是打壓成一椿永無得雪之日的冤案,這也算得上是人之常情吧。
大概我說不妒忌任誰也聽得出是謊言,我仰首瞇眼,以羽翼般的睫毛守護眼眸免受陽光蹂躪摧殘,瞥向一望無際的蒼穹劃過三數隻我喚不出名字的雀鳥,我倏忽生起消失的念頭。乾脆跑到一個無人認識的地方罷,反正這名為樊籠的學校也待不得,徒桎梏成長而已,思及此,我摸了摸口袋的零錢,下定決心,手心沁出的汗水不知是在興奮或緊張,我乾脆雙手磨擦褲子掩飾不安,再見了,這該死的學校。
我隨手在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買了麫包跟牛奶,走到離學校有一段距離的公園,盪起鞦韆來。微風輕輕吹拂著早已化灰的心,撒滿一地,重整不了,拼湊不了,我撅著嘴,前所未有的輕鬆,一直以來也把千頭萬緒堵在心間,委實說,沒憋出抑鬱來已是萬幸。
記得從前好像老是跟姐姐偷走出來玩的,可是如今只剩我一個,我淡然咬著包心忖,她已羽翼漸豐,飛躍至我看不見、聽不清、觸不到的地方去吧,想來,停在原地彷彿從一開始就只有我。
「原來你真的跑到這裡來了!」姐姐就這樣氣喘如牛,背著、拎著兩個背包,未經批准吁吁闖進視線來,我不悅蹙眉,瞧她一副狼狽模樣,是真的在擔心還是演技,我推敲著,倒也不答話,沒想到她接下來一句話卻讓我愣住了,「乾脆跟你一起逃學好了,我將校服都收好了,媽媽他們應該不會發現的。」
詫異她的態度,我本以為非得被罵上一頓不可,沒料到姐姐竟也摻和進來,一時瞪目結舌也不知說甚麼好,姐姐朝我笑了笑,「我們從前就一直在一起吧,雖然小時候你也不多理會我。」
聽畢姐姐的話,想到過去我的確因為娃娃般的樣子而集萬千寵愛在一身,身邊總如眾星拱月般簇擁著人,而姐姐老是默然坐在一隅看書,偶爾給我投來一兩個讓我讀不懂的眼神。此刻,看姐姐脫下面具似的朝我露出久未再見的真摯笑靨,我知道自己逃避得太多了,所以才故意怠慢下來讓姐姐一嚐掌上明珠滋味,結果害她白白替我受罪,我還如此這般的說自己羨慕她,這可不是自相矛盾嗎?
不知沉默了多久,意外的氣氛並不尷尬,還透著絲絲安謐的和諧,我踮著地站起了身,向姐姐伸出手,「來,」我柔然道,「我們回去吧,不然他們發現就倒大霉了。」
她不語,將手交給了我,我們就這樣牽著手回到那個我們厭棄的世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