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一如往常地我從噩夢中驚醒,渾渾噩噩的我剛下床,就被那股刺痛給弄醒了,腳板被一小片玻璃碎片劃開,瞬間一滴滴的鮮血染紅了地板,我隨手拔出碎片,這時才看清了經過爸媽昨天那場激烈的戰事後,留下了慘不忍睹的戰場。滿地的玻璃碎片包括我腳板上的那一塊、千瘡百孔的牆壁,就像我的內心般殘缺不全。昨日爸媽互鬥的情景又劃過我的心,這痛徹心扉的痛比那傷口還要痛,眼淚簌簌地流下沖淡了地上那攤血。這時媽媽拿了膠布幫我處理傷口,「這麼不小心!很痛吧!傷口很深呢!」她嘮嘮叨叨地唸著,彷彿只是說給自己聽。每日做三份兼職的媽媽,雙眼無神、面容憔悴,雙手早已滿佈老繭非常粗糙,她隨便吃了幾口剩飯,這是昨日戰爭中倖存下來的白飯,就匆匆趕去做工。我熟練地把遍地的玻璃碎都收拾好,丟進垃圾桶,也把我的悲傷一併丟掉。
上次父親離家而去,已過了一段時日。我永遠都擺脫不了這監獄的束縛,每逢屋外有腳步聲,我就膽顫心驚地偷窺門外的動靜,深怕陷入毒海的父親又回到家裡。過了不知多少天,一通電話改變了我的命運,警察通知我們吸了毒的爸爸在馬路遊蕩時,被貨車撞了,傷勢嚴重並陷入昏迷要我們盡快趕去醫院。我和媽媽看到父親在深切治療部全身都被紗布包裹著,毫無意識地躺在病床上,這情景讓我哽咽,回頭一看才發現媽媽佈滿血絲的雙眼早已溼透了,想不到媽媽竟會為了一個虐待她的人哭泣。她緊握父親的手,那麼地不捨……
也許上天聽了我們的祈禱,爸爸恢復了意識,但我們的喜悅非常短暫,醫生臉色沉重地向我們分析爸爸因為車禍時造成頸部的脊髓損傷,因此導致全身的癱瘓也不能說話,他對外在的環境是有意識的,醫生還鼓勵我們多和他談天會對他的病情有所助益,最後還安慰我們要有長期照顧病人的心理準備。自從那天後,媽媽不顧自己有多勞累,每天都會幫爸爸全身按摩又在爸爸耳邊喃喃細語,我看在眼裡,心裏卻忿忿不平,爸爸對我們那麼自私兇暴,為什麼你還這樣服侍他呢?而且還是一個全身癱瘓要我們照顧的人,為什麼?我的心中有無數個問題想問媽媽。
經過媽媽的細心照顧,爸爸除了全身不能動、不能說之外,他的外傷全好了,我們把他接回家照顧,我真的很佩服媽媽對爸爸的容忍和大量,也許這就是真愛吧!爸爸發生意外後,我們的生活也有所轉變,爸爸申請多年的公屋終於有了著落,也許是否極泰來吧!媽媽為了照顧爸爸只好領綜援不再兼職。還記得搬家後第一天我放學回家,在門外我聞到了飯香味,我羨慕地想著鄰居真是有口福了,而我只能吞一吞口水忍著肚子餓,我拿出那媽媽特別為我配置嶄新的鑰匙,轉動那屬於我們家的大門,眼前竟是香味撲鼻的午飯擺在那我們已使用多年的方形摺檯上,那是我們以前居住的劏房中唯一可以搬過來的傢俬,雖然身經百戰但豐盛的菜餚遮掩了那些令人心碎的痕跡,媽媽擁抱我說:「乖仔!吃飯了。」我看看手上的新鑰匙,心想著也許我真的「出獄」了,而這是一把我通向自由世界的鑰匙。我大口大口吞著媽媽精心為我準備的美食,望向病榻上的爸爸,媽媽特別裝修了一間只能擺一張床的房間給爸爸用,那房間比劏房更窄更黑,從那兒爸爸可以看到我們在房外的動靜,現在他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我們享用美食,他不由自主地流著口水,我拉拉媽媽的手說:「爸爸好像肚子餓了?」媽媽滿面笑容、用溫柔的聲音跟我說:「讓他看著我們吃飯吧! 這個公屋是他唯一為我們做的好事,他不能再欺負我們母子兩人了,就讓他看看我們現在的生活是多幸福快樂。」此時,我才感受到媽媽溫柔的聲音裡摻雜著無底的恨意,也許只有讓殘暴的爸爸困進他無用的肉體之內——他的監獄,我才能真正逃離我的人生煉獄,我看著他空洞無助的眼神,不禁大叫我出獄了,我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