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我在黑夜中走在街上,和一人擦身而過。因為夜間看不清她的臉,但尖尖的下巴、深湛的眼眸...不會錯,是我之前的同事阿彗。想衝上前叫住她,但話語像尖銳的魚骨卡在喉嚨間,她已走遠了。那封長長的信一直也沒有寄出......
兩年前剛剛大學畢業的我找到了工作,每天化好妝看著鏡子前的自己微笑開始一天,深夜看著鏡子的自己苦笑然後入睡。小時候看見父親工作後悠閒地看著電視,總說長大真好,工作又可以賺錢,之後很快便可以回家做喜歡的事情:這只是小孩子的天真。
在公司中全都是名校畢業、英語說得流利的同事,看著他們穿著名牌西裝和裙子,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自己寒酸得不堪入目。後來新來的同事阿彗,皮膚黝黑得像在農村暴曬的農夫,眼睛烏溜溜的,和我一樣被其他同事調侃。加上老闆要我們一起完成一個項目,便熟落起來。
最令我佩服阿彗的是她的氣度吧。同事的玩笑和諷刺,她都是一笑了自;對待我這個朋友大大方方,根本沒有秘密可言;老闆的批評,她只會微微笑笑,不會卑躬屈膝,不會哭哭啼啼的,然後就把工作做得完美無瑕。
每天工作後我們都會一起去吃晚飯,喝一下酒聊聊聊天,關係一直很好。
後來突然母親一個訊息傳來:「你爸心臟病發進了醫院,要做手術,費用你快想辦法!」
真是太凑巧,公司舉辦了一個年末工作優秀獎,可以加薪和升職,一向受老闆欣賞的阿彗自然很大機會獲得。我知道豐厚的獎金數目後,眼前宛如看見了父親在病床上插滿喉管,心中也有數。
那天吃飯阿彗一如往常談著她的偶像、電視節目什麼的,我深吸了一口氣:「阿彗,那個工作優秀獎,大概也是落在你手上了。但我現在很需要它,因為我爸爸...」
她沒有很大反應,嘴角揚了揚:「那你跟老闆說,我之前的項目一直都是你幫我做的,老闆那麼多疑,向來見我那麼出色都心存猜忌,你一舉報,他一定會相信,那工作優秀獎應該會落在你手上。」
我嚇了一跳,阿彗這個計劃的確很聰明,但我這樣害她掉了工作,何況她家境本來就貧窮,即使成功,我怎樣面對自己的罪惡感?
看穿了我的心思,阿彗輕笑道:「照這樣做吧,不用感到愧疚,這是我提出的計劃,而且你比我更需要。」
我看著桌上有點歪掉的啤酒瓶,酒從裡面溢出,墨水沿著酒瓶往下滴,開成一朵朵小花,和我的心一般苦澀......
也不用多說,我按阿彗的話去做,也贏了獎金。老闆自然把阿彗解僱了。
自此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阿彗。一天偶遇她的朋友,知道她移民到了澳洲。
我立刻回家,寫了一封長長的信給她,雖然到阿彗臨走前那個笑容寬慰而大方,但我知道我們的友誼已經變了質。可能是我當初提出了要她幫我,沒有太苦惱便答應了她的計劃,好像太輕視我們的友誼了。
我反覆寫完又刪掉,每一句說話都好像有滿滿的諷刺,好不容易寫完,我看著密密麻麻的信紙,幻想到阿彗看到的反應,一定是覺得可笑吧,那時苦惱地找自己幫忙,現在卻把自己說得多麼後悔,於是猶疑著想去寄信,手又縮回來了,信就一直擺在書桌抽屜。已經是兩年了。
回過神,看見那個長得像阿彗的人停了下來,回過頭來,瞥了我一眼,像要說什麼似的。我忍不下去,轉過身跑了回家,早已淚流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