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張十年前的家庭照
- 作者筆名:TANG KA CHEONG
- 發表日期:2014-08-08
- 寫作年級:F5
- 字數:1500
- 文章類別:其他
夏夜是那麼寧靜,夜空有如一面平滑的銀鏡,簡直望不到一塊遊走的浮雲。一向細雨綿綿的香港,把愁容展開了。
今天是重光紀念日第六個年頭。
翻開華僑日報,刺眼的標題吸引着我的眼球。大批的同胞從内地移居來香港。情境似曾相識,逃離老家、各散東西的不捨,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抬頭望着牆上掛着的家庭照,頓覺傷感。這是一幅十年前的家庭照,從相片左下角用毛筆寫下的「攝於一九四一年八月二十號」可知,那是大伯的字跡—久違的字跡。照片中,爺爺與奶奶並坐在酸枝椅上,而堂弟則坐在奶奶的懷抱中。黑白的相片更顯得爺爺的嚴肅與威嚴。他威武的眼神、不露笑容的臉龐、筆直的坐姿,散發出一股正氣。加上他雙腳微張,兩手放在大腿上,猶豫在山峰上狂風呼號時仍能穩如泰山,屹立不倒。這就是家庭的中流砥柱、家族的靈魂人物。與爺爺道貌岸然的容貌「唱反調」的是奶奶慈祥的臉孔。她斑白而稀疏的頭髮下投射出和蔼可亲的眼神,佈滿皺紋的臉上永遠綻放燦爛的笑容。還記得我在孩提時,每當我犯錯,爺爺總是手持藤條,用銳利的雙目掃視了我全身。那時候,奶奶就如天使般出現,一邊幫我向爺爺求情,一邊拖走早已淚流滿面的我離家「避風頭」。有時候,奶奶還會帶我到冰室飲荷蘭水呢!
站在爺爺身後的是大伯,伯娘則倚靠在大伯的身旁。大伯魁梧的身軀顯得伯娘分外瘦小。大伯雖然脾性暴躁點,但卻是十分痛愛伯娘。伯娘也很體諒當海員的丈夫,每次大伯去行船,一來一回短則一個多月,長則八九個月。但伯娘卻從不埋怨要「嫁與潮浪兒」,反而每天安在家中照顧兒子,生活雖然艱苦,但從沒半句怨言。當大伯回家以後更細心服侍,夫唱婦隨,相敬如賓,十分恩愛。
在大伯的另一旁是我的父親。他彷彿遺傳了爺爺嚴肅的基因,無論在照片上還是日常生活中都是不苟言笑、行事謹慎的。在照片中,他身穿一套淺灰色西裝,與一身黑色沙綢長衫的爺爺形成對比。母親與我則站在父親身旁,那時候的我只有八歲,童稚的小臉上露出雪白的牙齒,就像一個白點畫在照片上。
我是相片中唯一露齒而笑的人。因為只有我不懂真相。在燈光的映照下,相片中奶奶的笑容也變得僵硬,彷彿遮掩著內心的不安。爺爺與父親嚴肅的表情也藏不了心中的惆悵。國家正處於危急存亡之秋也!君不見北國的烽火已經高舉,彈煙迷漫,戰馬長嘶,中華民族已到最後的關頭!東洋鬼子已攻破我國多個城區,無情的蹂躪我大中華的山河土地。而從廣東傳來最新的消息,東洋鬼子策劃於四個月後進攻香港!
那時候,大伯堅持到廣州加入廣東人民抗日游擊隊,為國報效,誓要驅逐東洋鬼子離開我大中華的彊地,粉碎蘿蔔頭大東亞共和圈的痴心妄想。大伯保家衛國,馬革裹屍的拼死愛國精神。當初爺爺堅決不允許大伯的做法,但大伯的倔強的脾性誰也管不了。伯娘也嚷著要跟去。最終,大伯於深夜悄悄離家而去,而伯娘與堂弟亦在第二天被親家的人帶走。親家的人告訴爺爺說,他們已收拾行裝,翌日到檳城去避難,叮囑爺爺盡快離開香港。倉卒之際,爺爺安排了前往澳門的火輪船。就這樣,在一天裡,各個家庭成員都四散分開了。
而那張家庭照就是在大伯離開那一天的早上在照相館拍下的。由於家庭各成員都深感會有離別的一天,因此才會萌生影家庭照的念頭。真想不到,離別時只在剎那,離別後卻是思念綿綿。
十年的生活真的不好過。當東洋鬼子於一九四一年十二月八日越過深圳河,向新界進攻後,大伯與抗日游擊隊在翌日來到香港協助抗日。但很快就失去了消息。戰後也沒了踪影。伯娘與堂弟所到的檳城也遭受戰火的摧殘。戰後我們也和伯娘失去了聯絡。三年零八個月的黑暗日子過去了。我們回到香港,在頹垣斷壁中從新開始已是不容易,大伯一家的失踪更令人擔憂。回首過去十載,家庭每個成員都盼望著奇蹟的出現。但一年又一年的過去,期盼亦變成了追憶以及無盡的落寞。
「別了—這裡的山河,這裡的原林...... 」
淒切而悲壯的歌聲,彷彿在我耳邊蕩漾起來,一陣突然的酸楚掠過我的心。是多麼熟悉的歌啊,好久不唱了;也好久不聽見誰唱了,然而,這首歌曲卻像永久響在我耳邊似的使我感到格外的親切。
是同樣的夜,同樣的地點,也是同樣的季節,然而不同的是少了三個人,情景是怎樣的懸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