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有罪或無罪,我被丟進牢獄那一刻起,直到出獄那一刻前,都無法逃離。
「看看,又是他們三個了。」
「當然,教務主任和訓導主任都想脅天子以令諸侯,又怎會在寶貴的午飯時間姑息?」
正式上任那天,是我第一次坐在校長室的辦公椅上。我本做好和學生、同事距離漸遠的心理準備,殊不知校長室給我的壓迫感遠超一切。
房間不大不小,擺滿了高身鐵櫃的緣故,幾乎看不見牆身的顏色。幸好還有採光度高的大窗子,但因鄰近籃球場,為免遭「流彈」誤傷,窗外安裝了鐵欄。再加上避免重要文件受潮,長開的空調令我開窗透氣的機會微乎其微。我本來還盤算著,至少房門也可以開著吧,讓我可以偶爾看看經過的學生。但教務主任和訓導主任「護送」我回校長室時,隨即關上的門把我的幻想打破了。
最讓我受不了的是,「看管」我的人遠比我想像中多。先別提教務主任和訓導主任如何貼身「保護」我,更甚的是校務處的職員們。每一次我打開房門,校務處的職員們總會不約而同地停下手上的工作,即使正在和學生處理手續。那一剎那,時間像是停止流淌;職員們炯炯的目光像在質問我;學生心知肚明的表情像在嘲笑我。
「校長,您需要甚麼?」
口渴和饑餓都不是走出校長室的充分理由。前者,會有職員立即端水給我;後者,要麼叫外賣,要麼等兩位主任來接送。我也不好意思整天說要上洗手間,所以只有最後的殺手鐧了。
「啊,今天還沒有上過去看看學生們,我現在上去巡巡。」
這時,職員們就會「哦」一聲表示明白,然後目送我踏著勝利的步伐走出校長室。
其實想想,現在的我真可笑。雖然並非本意,但由助教、老師、科主任、教務主任、副校長,一步一步榮任校長一職,在學校的自由反而愈來愈受限。幸好我現在還能去看看學生們,不然我真的要考慮辭職了。
本來懶洋洋地伏在桌上聽講的學生一瞧到我在窗外現身,立刻精神抖擻地挺起腰。
還記得,那時的我還是在課室裏教中文。每當我看見這個情況,總會玩笑地跟我的中四學生說:「明明我才是手握你們的生殺大權,為甚麼你們不怕我,反而是怕與你們沒有甚麼關係的校長?」
「咦,對喔!」
當時,他們總會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但不知何時,我丟失了這群與我最親近的學生。
回想起那時,我無法在學生面前平復情緒。我踏著匆忙的腳步,狼狽地奔向升降機。顫抖著的手幾經艱辛按下按紐,電梯門關上的一瞬間,我無力地跌坐地上。
他們,是我任教十年印象最深刻的學生;是我第一年教的高中學生;是我第一次拋棄的學生……
「校長,你還好嗎?」眼前的是教務主任和訓導主任,他們的反應顯然又看過升降機的監控畫面。
當我正想笑笑說幾句,卻被一個熟悉的身影吸引,愣是回不過神。
「陳老師好……啊,現在好像是校長了。」她的眼神亮起了一瞬間,隨即變得冷淡。我看著久違的學生,羞愧得無地自容。
「宥喬,你們怎麼全班都不參加畢業典禮?」
「對啊,你們考得那麼好。校長,你就幫忙勸勸他們吧。」
訓導主任和教務主任你一言我一語,察覺氣氛不對勁就趕快離開了。
「校長,我們真的只是湊巧有事不能出席。還有我有事要先走了,有機會再來。」語罷,她逃亡似的離去。
宥喬一直是我最疼愛的學生。在他們中五的時候,我兼任了副校長一職。公務繁忙得我甚至沒有時間備課,班上的學生漸漸對我的教學失去信心,只有宥喬仍然對我堅信不移。
直到校長出國考察,我和另一位副校長不得不交替代表學校外出參加會議。在他們大考前夕,我把他們丟給了代課老師。
「他們很難才適應新老師的風格。」
這句說話我是在他們在公開試中獲得佳績後,才從他們的班主任口中聽見。他們既要改變自己來迎合新老師,又要兼顧其他科目,可想他們是多麼的不容易。
所以在這學校裏,我會說一切牢獄般的生活是在贖罪,儘管過去的事是永遠無法挽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