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腳步都像被咀咒般停下了. 這時那破鏡子突然有些紫色霞氣滲出, 那種腐臭的味道, 叫人噁心. 儘管她們如何努力閉著呼吸, 最後還是支持不住, 全倒下來不醒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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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努力掙開眼皮, 看見雯澄, 小美跟貝瑩姐姐都躺在地上, 發出重重的鼻鼾聲. 我小妍長這麼大可從未聽過這樣大的鼻鼾聲, 看來她們都還好吧. 我拼命想從冷硬的地板上爬起來, 可就是使不出力氣. 我把雙眼再掙開點, 透過模糊的視線, 我看到桌上的那兩個穿著灰色低領旗袍的娃娃. 娃娃們又掙著大眼睛好好地坐著. 洋娃娃? 剛才不是消失了嗎? 我盯著它們相同的臉孔, 相同的紅唇. 腦裏昏昏欲睡的感覺讓我無法清楚這一切一切是如何發生的. 我疲倦的眼皮剛想瞌上, 牆上大如桌面的掛畫就把我吸引過去了. 大概是年代久遠, 油畫色澤已變得暗淡. 畫中描繪的就是這間大屋吧. 畫中的一面全身鏡, 正是我面前的這一面. 油畫裏的鏡子倒影出這個數十年前的大屋, 牆壁兩邊的木窗緊緊閉上, 屋子中央放了一張四五呎闊的酸枝靠椅, 椅上躺著兩個年約十三四歲的雙胞胎女生. 不論是外貌還是服飾, 都如影子般一樣, 那雙充滿病容的眼眸, 那發青的瓜子臉, 那因油畫褪色而變得暗灰的低領旗袍和花布鞋, 那頭上挽著髻, 枯黃的頭髮, 那粗布旗袍下瘦弱的身體, 都是一個模樣. 她們就像這輩子都不願再分開似的緊握著彼此的手, 手上各戴著兩隻碧綠通透的玉鐲, 我彷彿能看到玉鐲溫潤的光芒, 在暗淡無光的畫布上顯得格外耀目. 看那些服飾就知道這畫是多年前的, 右下角的油彩寫著四一年十一月二十五日, 更證實了我的想法. 肯定說這房子已建了六十多年.「1941-11-25」不就是香港淪陷前的一個月嗎? 我翻開腦袋裏的歷史書, 「1941年12月25日, 港督楊慕琦於半島酒店向日軍投降, 開始了香港的日治時期.」我想到這兒, 頓了頓, 始終覺得那雙胞胎的臉好熟悉啊, 那臉容就像娃娃一樣叫人憐憫呢. 我究竟在那見過她們呢? 我又頓了頓, 娃娃?! 我慢慢的轉過頭去, 想偷看那對娃娃. 剛巧那對娃娃也慢慢的轉過頭來. 那四只眼睛以漆亮的眼睛牢牢瞟著我, 碧綠色的大眼睛下藏著笑意似的. 我猛力閉上眼睛不敢再看.
娃娃們徐徐動起來, 腳步聲在我耳邊響起. 我腦裏一片空白, 鼓起我最後的一把勇氣將眼睛挈開一道縫. 叫人不敢相信的是, 一個娃娃已按著貝瑩姐姐的太陽穴, 發出嗦嗦的吸啜聲. 另一個娃娃背對著我. 只見貝瑩姐姐的身體好像愈來愈淡, 變得半透明似的, 漸漸淡得可以穿過她的身體看見地板的污垢. 我真想爬起來, 卻動不了了. 貝瑩姐姐轉瞬間會給娃娃吸乾殆盡嗎? 我真的好想幫她一把, 可是誰又會來扶我一把呢?
清晨的第一線曙光闖進大屋來了, 這時貝瑩姐姐的身體剛就在這一瞬間完全消失. 「貝瑩!」我大叫. 我跌坐在地上飲泣, 忽然左肩一沉, 我調過臉去, 貝瑩以異常蒼白的臉看著我. 她顫抖著的左手搭著我的肩膀, 她的眼眸裡就像沒有靈魂似的. 我緊握著她冷冷的手, 心裏只有一個念頭:「快走!」我才剛起步, 怎知一腳絆上透明的屏障. 我用手一探, 心知不妙, 手心傳來冰冷的觸感, 這是......這是一面玻璃鏡! 我出盡力氣拍著這堵如銅牆鐵壁般的鏡子. 剎那, 我愣住了.
鏡子外, 雯澄跟小美揉著雙眼醒來, 鏡外的另一個「我」和另一個「貝瑩」也站了起來.
「這裏睡得舒服極了, 一下子就天亮似的.」「走吧.」「吃早餐去了.」雯澄看著窗簾透進來的陽光, 和小美七嘴八舌的爬起來走向大門. 鏡外的「我」和「貝瑩」緊緊的牽著手, 就像永遠也要在一起似的. 「她們」穩穩的走到大門前, 微微回過頭來, 向我們陰惻惻的一笑. 「她們」一起合上大門, 那「咔嚓」的一聲響起, 伴隨著「她們」手上玉鐲清脆的碰撞聲漸漸遠去, 在我耳邊久久不散.
背後傳來咽嗚的哭聲, 貝瑩哭了. 我想把手伸進褲袋, 給她拿點紙巾什麼的.但手卻鑽進了陌生的織紡旗袍裏, 緩媛拉出一條從前閏女用的娟帕. 我這才發現, 貝瑩身穿褪色似的淡灰低領旗袍和花布鞋. 我, 也是.
我們給困在鏡中了. 困在逃不出的鏡中了.
「娃娃們, 誰要先來呀......」長髮紅衣女人以尖銳的聲音在我們背後問道, 響起嘿嘿的笑聲.
我背上倒抽一股寒意. 「來什麼? 」我冒著汗想.
「變洋娃娃啊. 你們喜歡穿蕾絲邊娃娃裝嗎? 嘿嘿,嘿嘿嘿!」長髮紅衣女人把手上穿著黑色蕾絲邊裙子的娃娃揮了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