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日草的香氣滿溢,那個季節又到了吧?」

鎖牢牢地架在我的腳跟上,連著鎖的鐵鏈使我每走一步都會發出清脆的詭音。

不見彼端、沒有盡頭、永恆的黑暗。

百日草的清香如罌粟般令人不想捨棄,我貪婪地追隨著這股魅惑。拖著鐵鏈使我的行動非常不便,但一年只有一次的希望驅使著我去掙扎。

一年只有一次的百日草最盛開之日、我擁有最強烈逃出慾望之時。

被困在這間大屋二十年,從腳上不知為何會被纏上枷鎖,到慢慢接受、麻目,然後靠百日草的香計算著時間,從而有著那逃離的希望。

即使每次手撫上胸口,感受到不再跳動的心臟輕輕告訴我已死的事實,使我驚愕不安,但百日草它亦似安撫我般傳來香氣,喚起我腦海中的那個片段。

「吶,送給妳。」

「百日草的顏色太鮮艷,不適合我啦。」

「不不,百日草的花語可是懷友哦。記著啦,假如以後我們不在妳的視線範圍,但只要一天有百日草的存在,我們其實也在妳的身邊噢。」

依舞煞有其事地說著那句話、阿切則滿面笑容地望著我的畫面,再一次在腦海中閃過。「至少我要再看一次百日草,再次感受到你們的存在。」我深呼吸了一下,然後再次抬起傷痕累累的腳,步往大屋那扇厚重的木門。

只差一點點的距離手便可搭上門柄,但那纏人的鐵鏈每當我接近大門時便會變得崩緊,不讓我再前進一步。

在磚牆中的裂縫透出的陽光越來越弱,百日草的香氣亦越來越淡,也許今年的希望又幻滅了。我的心一下揪緊,泣意再一次侵蝕著我的意志。等待了無數個日月輪換,難道我還是不能再見你們一次?

「你們真的是我的朋友嗎?為什麼要扔下我二十年?為什麼要扔下我?」

「對不起啊,我們扔下妳了。」「可以原諒我們嗎?」

是兩把久違了的聲音。

「阿切……依舞……?」

「我們來接妳了。」

等待了二十年的聲音,此刻終於在我耳邊響起。「為什麼要扔下我?為什麼要我等待那麼久?」

「對不起……其實我們一直都隱瞞著妳……」

我心一揪,錐心的痛意再次滿溢。

「為什麼?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啊……」

「二十年前,我和阿切跟著姨姨來到這裏旅行。誰知在這裏卻遇到了妳……身為孤魂野鬼的妳。但是,我們卻意外地投契,成了好朋友,完全沒有不同世界的這個隔閡。可是,我們的關係卻令妳遺忘了自己本身是鬼,漸漸地在人間實體化。身為靈媒的姨姨知道這樣不行,於是便強行將我們帶走,誰知反而令妳對我們感到失望,然後將自己的靈魂緊扯在人間,不能投胎……我們一直都有嘗試進入大屋的範圍內,但是妳的恨意卻阻止了我們的前進……」

隨著依舞那帶著哽咽的聲音漸漸消失,遺忘了多年的事實回來了。

我期盼兩個摯友的歸來,但被背叛的恨意卻在心的深處靜靜地困著我。是我自己把自己鎖在這個大屋裏,是我自己把自己鎖在這個幻化成大屋的心房裏。

倏地,腳下一輕,鎖鏈消失了。「對不起,阿切、依舞……二十年來,我心中的猜疑竟然比相信還要大……對不起……我應該相信你們的啊……」

「不要緊,現在妳不是已經脫離枷鎖了嗎?」是阿切那一向從容帶著笑意的聲音。

「是啊……」手終於能夠抓緊到門柄,輕而易舉得令人詫異。我一直以為這個腐朽的木門柄是粗糙的、刺手的,然而此刻碰觸到的卻是我從未感受過的溫柔。

門緩緩向外打開,晨光在門縫中透進來,灑在我虛無的面龐上,讓我感受到最真實的存在。

「謝謝你們,我的朋友。」

兩張熟悉的面孔映入眼簾,淚模糊了視線,但影像卻是前所未有地清晰。我微笑。

「妳……」依舞驚慌的聲音傳入耳中。

我知道她在慌什麼。我感受到這個早該消失的身體慢慢地化為塵沙,隨著風化為無。靈魂漸漸抽離,飛往光源的深處。

「再見了,阿切、依舞。」

「姨媽不是說要帶她離開了大屋的範圍我們才算成功嗎?」依舞扯著阿切的衣袖,著急地說。

「不,我們這次才算是成功了呢。妳看,現在下著的可是黃色百日草之花雨噢。」阿切指著從天而下的黃點。

依舞怔怔地看著那些開得燦爛的黃色百日草。良久,她突然回過神來,向阿切說:「也許我們也該回一些紅色的百日草作回禮呢。」阿切笑了笑,聳聳肩。

「吶,送妳這些紅百日草。要記著噢,它的花語。」

橙色百日草的花語是永恆的愛,黃色百日草的花語是懷友,而紅色百日草的花語是──

思念亡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