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最後的學生：

這封信落在你手裏的時候，我大概已經離開這個世界，早就死了吧。

還記得嗎？你以前常常糾纏着我，要我講出我的過去，但我總是沒有回覆。其實我是願意寫的，因為你是認真的。但我總是下不了決心，寫了短短兩三句，又再停下。

不過在我人生的盡頭，我認為不把自己的經歷送給別人，甚為可惜。但倘若給了不能接受的人，那乾脆與我一起埋葬好了。但你曾說過：你要認真接受人生中活生生的教訓。所以我只想對你講出我的過去，對於今後想成為教書先生的你，是會有幾分參考價值的吧。

所以我要肆無忌憚地將我悲劣的過去投射在你的身上。但是，你不要害怕。你要盯住它，從中選擇對你有益的東西。

你要知道，人在很多時候，都只會相信自己認定的「事實」。我們只看到所謂的表面，卻從未有深究下去的念頭，因為人與人之間是冷漠的，我們都生怕別人麻煩到自己。

而每當我想提及那件事時，我總感到羞愧難當，背後像有惡靈緊盯着我似的。但我仍要開口，只希望為你帶來小小的警惕。

在數個輾轉難眠的深夜，我常常質問自己，當時的我是否能做得更好？我為何不能早點兒發現？我早已失去為人師表的資格，因此對於你仍稱呼我為先生，我是萬分不願意的。

當時，我已成為教書先生多年，自問敬業樂業，受到不少學生愛戴。班上氣氛融洽，看上去毫無問題。

但有那麼一位學生，生性惡劣，在學校裏視規矩如無物。成績低落自然不在話下，就連對師長同濟的態度都是專橫跋扈，常常令我頭疼不已。

班上的桌椅總是被他毀壞，黑板丶功課簿也是經常被惡意塗鴉。有不少同學向我投訴，説是在課間遭受他的騷擾，有時侯是拿走文具，有時候是突然在耳邊大聲呼喊，有時候是拿尺子戳別人的後背，每天都有千奇百種的玩法。

不僅如此，還有學生在晚上回家途中，看到他在大街上遊蕩，手裏還拿着數個翠綠色的玻璃瓶子。那時的我認為他一定是在外頭與豬朋狗友喝酒，混到深夜才願意回家。

而有時候上學見到他，會看到他鼻青臉腫的，身上都是瘀青。仔細一瞧，手臂上還有不少已結痂的傷口。這更加深了我對他是個壞學生丶小混混的印象，認為他一定是整天跟別人打架才弄得自己渾身是傷。我自問無法把他教好，所以便對他不聞不問丶敬而遠之，心想只要別影響到我就可以了。

他的種種行為理所當然地被傳開了，整所學校的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當然校長也不例外。為了保住學校聲譽，校長便指派我去收拾這個爛攤子。我當然是不樂意，但這畢竟是工作，也只好硬着頭皮去做了。

我首先是把他帶去單獨訓話，在教務室裏跟他談了一個多小時，不過都是些老生常談，也就是叫他不要再犯，要好好讀書。結果他全程都沒有用心聽着，只是擺着一個不耐煩的樣子，囂張地躺在椅子上。我實在忍受不了他這種惡劣的態度，氣得面紅耳赤，把他狠狠地責罵了一頓，還拿出鐵尺打在他的身上。他不忿地看了我一眼，然後把門大力關上，頭也不回地走了。

然而自那天起，情況不但沒有改善，反而變本加厲了。他開始連課都不上，每天就在學校裏閒逛丶騷擾他人。教導這種壞學生簡直是浪費力氣，那時的我多希望他別來學校，好讓我少樣煩心事。

由於校長的不斷催促，我只好到他府上，拜訪一下他的父母。那是一處偏僻的地方，人煙罕至，附近都是些沒人住的房子。歷盡千辛後，終於找到了那所房子。而那所房子非常寒酸，印象中只有不到十坪，屋頂的瓦片早已剝落，紙窗也破了不少洞，看起來弱不禁風的。

到了玄關，迎接我的是一位年逾四旬的婦人，看起來彬彬有禮，給人一種大和撫子的感覺。但隨之而來的，則是強烈的對比。房子裏到處都堆積着雜物，還有不少的酒瓶倒在地板上，看起來凌亂不堪。

她帶我到其中一間房間，並親切地替我泡了杯茶。在泡茶時，我隱約看到她手臂上的瘀青，但我沒有深究，認為我只要履行自己的工作就足夠了。接著我便把他在學校的情況通通告訴婦人，但婦人只是點點頭，坐在茶几前默默地聽着，甚麼反應都沒有。在我準備起身離開時，她才說了一句會好好管教他的。但對此我並沒有甚麼期望，要是這麼簡單就能解決，我就不用做這麼多麻煩事了。

可就在家訪後的隔天，班上發生了一件大事。而那時的我從沒想過，原來自己的一個選擇，足以摧毁別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