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我聽見森林在歌唱。如今,卻只聽見它在悲鳴。
我展起棕色的雙翅,穿梭在光影相間的綠葉之中。有風吹過,葉子經受不住微風的魅力,婀娜多姿起來,爭相在風面前展現自己光鮮亮麗的一面,它們爭前恐後的聲音像是沙錘,興奮地歡迎風的蒞臨。可惜這個不羈之人頭也不回,瞬間便離開了。我感歎葉子的洶湧的愛意何以這麼卑微,風吹過後寂靜無聲,像極了人走茶涼的孤獨。
一片葉子被推撞得淤青,徐徐飄落在湍急的河川上,「叮」的一聲,打響了三角鈴,像跳水運動員入水的瞬間那般乾淨利落,不曾濺起一點水花。但驕傲的河水怎麼可能給它表演的機會?奔流不息的覆水急速瀉落,掩蓋過落葉那進行到一半便被迫終止的獨奏。河水掀起白浪,無情地撞向脆弱的石頭,使勁地揮舞著鼓棍擊打著大鼓,強行為自己創造一場獨奏。我感歎落葉的生命何以這麼短暫,為它唱起了悲哀的輓歌。
河川上架起一條吊橋,我飛到那破破爛爛、快要斷開的繩子上,與過橋的棕熊打招呼。連接繩子的木板破破爛爛的,棕熊偌大的腳掌踏在上面,留下黑色的腳印,像是烤焦了的饅頭,圓滾滾的。搖搖欲墜的木橋「吱呀吱呀」地響。「不怕,我會游泳。」棕熊彷彿看穿了我心中的憂慮,微笑著對我道。我放下心,與棕熊縱情放歌,它低沉的聲音變成低音大提琴,與我尖銳的歌聲與木橋上的「吱呀」聲形成意外地協調的合奏。我沉醉於雙人合唱中,瞬間就忘掉了方才的那些傷春悲秋。
看,這是多麼美妙的一首鬼馬狂想曲。兼任合唱與伴舞的我,每天沉浸在森林天籟的歌聲中,一生以來從不感到厭悶。我飛越過婀娜多姿的葉子,飛越過生命苦短的落葉,飛越過吱呀作響的小橋,森林的歌聲從這裡來,而我的快樂就從森林的歌聲裡來。
直至某天,森林迎來了一些不速之客,打破了一貫的歡樂。聽說那些叫「人類」,那是一群戴著黃帽子,身型矮小的人類,嘻嘻哈哈地舉著小旗跑進我們的世界。「在森林和原野是多麼的逍遙……」聽說這叫童謠。雖略嫌尖銳得刺耳,卻也能勉強融入我們的合奏當中。這首刺耳的童謠,我何曾想到不久的日後,它將變為更刺耳的進行曲。
越來越多的不速之客非法闖入我們家中。「嘿咻嘿咻砍樹啦!嘿咻嘿咻砍下來!」不知廉恥地唱著這支曲子的人類,用他們手上鋸齒狀的機器沒入樹木的身體中。「救命!救命!」樹木在悲鳴,但他們聽不見。「你們這些混蛋,快停下來!」我在放聲怒罵,但他們也聽不見,大概只當我在唱歌助陣。是真的聽不見,還是假裝聽不見,我也不清楚。
從這天以後,「吱呀」作響的木橋上黑色的腳印再不屬於棕熊,變成扁平又醜陋的人類的腳印。森林的歌聲,也再不屬於我們,悉數變成嘈吵的砍樹聲。森林的聲音迴旋在我的回憶裡,停留在我的歡樂裡,消失在人類的自私裡。
親愛的人類,你們聽見了嗎?你們可曾打開耳朵,傾聽森林的聲音?森林在誦讀超度的經文,頌唱悲哀的輓歌。相信再過不久,我們將會失去容身之所,森林的聲音將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