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至隔天黃昏我才迷迷糊糊的被一個正在鬧著要更換私家病房的病人吵醒。我皺了皺眉,正想以「我爸是首富」的名號來喝罵那名病人時,卻忽爾記起我家早已是破產了,便用充滿著消毒藥水味的白色被單蓋頭掩耳,打算強迫自己再次睡去。
卻在這時,我耳邊響起了二哥奕進的聲音:「奕雄,可別再睡了,都已是黃昏時候。」我硬著頭皮,轉過身,一臉僵硬的對著二哥,卻不敢正視他,怕是再看到他那嫌棄的目光。
我心裏很是懷疑,低聲喊著:「怎麼了?來取笑我這副難看的窩囊相嗎?」二哥沒有答話,只顧盯著我看,視線最終停留在我的下半身。我早已被他盯得不甚自然,還要被他盯著下半身,便覺難堪。我頓時扯開話題,吼著對他說:「到底找我幹甚麼啦?!閒著便回家幫忙去!」,想要籍此來遮掩我臉上的一陣狼狽。語罷,他才柔柔的道:「半身不遂後還有這麼好的精神和力氣,想必也不用我們來探望你吧!而且…你也會擔心家裏的事嗎?」
我頓時語裏一塞,他分明是說到我的心坎裏去了,可我還不想要承認。他冷笑了一聲,別過頭看出窗外,但目光卻散漫飄浮,沒有固定的位置。我知道家裏肯定有甚麼緊要事發生了,要不他才不會來探望我,還要帶上那憔悴的樣子。
空氣中凝固了這寧靜的氣氛,誰也不捨得動手破壞,只有那個放在床邊還在「滴嗒滴嗒」響著的鬧鐘在盡責地跳動著。
終於,二哥率先打破這沉默:「嗯…沒事便好…我走了…好好休息休息一下。」深邃而清淯的雙眸對上我雙眼,他歎了一口氣,然後咧嘴笑了笑。我還是頭一次目睹二哥的笑容,一個能讓我心底裏牢堅不破的冰川逐漸瓦解的笑容。
奕進走後兩個星期,我都無法安穩入睡,心情因失去的雙腳而變得混亂不堪,每天都想著往後的生活該如何走下去。
某天下午,我獨個兒坐著輪椅到醫院的天台去,感受著陣陣微風打在身上的滋味。我仰起頭,眺望那些高高掛在天空中的雲端,雪白的雲輕飄著,形狀卻不停任意變化。要是我死後也能到天空中飛翔,這該多好啊!我想著想著,不禁想得入神,也不知道原來我正攀附著欄杆,只要再稍微向前移動便會因失去重心而向下墮。腦海中突然出現一灘血肉模糊的血漿,令我不其然擅抖起來,慢慢爬回那張輪椅上。
死掉也不是能解決的方法,半身不遂既成定局,我便該好好學習接受,而不是逃避。
我終於下定決心,要重新做人,再也不渾渾噩噩的過日子,給爸媽們增添負擔。
過了幾天後,醫生批準我出院回家與家人一聚天倫之樂。
走到哥哥們暫住的住宅門前,我懷著興奮的心情,打算按下門鈴之時,卻突然聽到家中傳來大哥一聲大喊:「她已經死了!」我心中飄過一絲不祥的預感。立刻坐著輪椅進去察看的我只見到大哥正喝罵著雙眼紅腫的二哥,但他倆明顯的都是傷心欲絕。
直至我的一聲:「哥,你們在幹甚麼?誰死了?」他倆才扭過頭來看我,還一臉驚訝和尷尬。良久,二哥抿了抿嘴:「奕雄…你的…不!我們的…媽媽死了…她得了腦癌,是末期的了…」我腦海一片空白,只記得「媽媽死了」這話。
儘管傷心,但我相信媽媽在天之靈一定不希望我們三兄弟為了她而爭拗。因此,我並沒有用過多的時間來掛念她,反之,我比以前更努力,每天早上便到爸爸新開的小舖子幫忙。看到他滿頭白髮,走路一天比一天難,但每當我說要幫忙,他便不其然露出安慰的笑容。
上天也算待我不薄了,只奪去了我雙腳,但卻還給我一個家庭,一個完整的家庭,讓我從吃喝玩樂的生活中醒悟。
後來,我從二哥口中得知,原來蕭雯在我入院期間已經結識了一個新男友。我沒有怪她,這是我咎由自取的,怪不得任何人。
我知道,遙遠的前路還在等著我,我再也不會放棄!因為我要衝破障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