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九月的初秋,涼爽的風吹到山上,看在一個西裝筆挺的父親眼內,手指緊緊地纏在一起,俯視下去,只有稀疏的燈火,卻沒有石屎構造的森林,前方是海,深沉地躺著。父親的背後是手術室,門上的紅燈已亮了很久,走廊只得幾個人,父親坐到長椅上,讀起了一本小小的單張:「山頂明心醫院--全香港最設備齊全最豪華的醫院,給你最奢華的感覺」
紅燈忽然熄了,父親緊張地站起來。門一下子給開了,一個醫生脫了口罩,父親心急地趨上前,「何醫生,我太太怎樣了?小孩怎樣啊?都沒事吧?」「雷生,請不用那麼緊張,」醫生笑了,「母子平安。」父親疲累地嘆了口氣,像個剛考完試的小孩,「謝謝你醫生。」「應份的。我還要去辦些事,失陪了。」雷先生欣喜地走到嬰兒室前,裏面多了個新的住戶,正靜靜地躺著,看來剛吃完奶,在他眼中,旁邊其他的嬰兒都不過擺設,只有這個,只有這個小小的骨肉才是真正的主角,只有他才是獨一無二,雷先生緊張的思緒,總算一點一點地化作了歡愉。
「我不吃!」一個少年大叫,女傭縐了縐眉頭,「那怎麼行?太太說過......」「我不管!我不吃!我不吃!」女傭投降了,「這樣,如果你肯把這碗飯吃下去,我就帶你去買東西吃......」「我不吃呀!我不吃呀!」太太就在不遠,女傭心想連發一發脾氣的機會都沒有,只得恨恨地瞪著他。太太的原則就是,隨他所欲,罵兩句也已經不是「隨他所欲」了。
太太走過來,慢條斯理地說,「不想吃就不要吃了,倒掉吧。」女傭望著大半碗白飯,還有桌子上四五碗滿滿的餸菜,怔了一怔,卻又開不了口,「對!不吃就倒光它吧!煮來還是要倒的!」太太笑了,「堯堯,你今天想玩甚麼啊?」「媽媽,我想要部一塊塊的電腦。」堯堯指著電視機在播的廣告,「Honey,當然了,媽媽下午就給你買一部。」堯堯小小的嘴翹了起來,他又一次就不費力地得手了,「謝謝媽媽!」
阿堯和他的媽媽坐在地鐵上,一邊把玩著一部剛到手的平板電腦,車上的人也沒對這個十四歲的少年握著一部五千多元的高檔潮流科技產品有甚麼特別的好奇,反正寵小孩的富人在香港多的是。「媽媽,我的鞋帶鬆開了。」媽媽瞄了一眼,「喔。」她慢慢地蹲下來,替阿堯重新綁好。車上的人們大都置之不理,頂多有一兩個無聊的人投些睥睨的目光,彷彿一個十四歲的青少年不懂綁鞋帶是件相當可恥的事,媽媽對他們怒目而視,心想著你們懂甚麼,堯堯還不過是個小朋友。不過是個十四歲的小朋友。
「我回來了。」雷先生踏進家裏,但卻沒有任何聲音回應他,或許有的是寬大的房子帶來的回音。阿堯呆呆的坐在房裏,瞪著電腦螢幕,對父親的叫喊絲毫不感興趣,只專注於電腦內的遊戲,儘管他也不怎麼介意,反正打發一下時間而已。媽媽在房內練著瑜珈,「喔,你回來了?」雷先生好似漫不經心地問,「你知道你兒子在幹甚麼嗎?」「玩嘛。」媽媽一邊看著電視螢幕,一邊把腳放上頭頂,完全沒有一點試圖留意一下的意思。雷先生輕嘆了口氣,躺坐到沙發上,拍一拍手,電視機「嚓」的一聲現出畫面。
「現在是六點半新聞報導......」雷先生瞪著新聞,眼皮一點點地擴大,口一點點地張,慌張慢慢呈現出來。「兒子!老婆!」一把煩厭的聲音回應,「幹嘛呀?」「甚麼事?」「總之先出來!」
「最新新聞:日本於昨天晚上宣佈對中國進入戰爭狀態,今早凌晨突然襲擊香港西部,解放軍與之交戰直至下午撤退,預料日軍將於明早登陸香港本島......」一家人、連同女傭們,站在巨大的電視機前目瞪口呆,還沒有反應過來。
雷先生的聲音中帶回顫抖,「老婆......馬上帶阿堯離開......馬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