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期統測完結的那天,我逃學了
午飯後的鐘聲如鎮魂曲般,安撫着每個焦躁的靈魂。趕着上課的學生們把校門口擠擁得水洩不通。我倚靠在校園後方的一棵白蠟樹下,一邊側着頭觀望校園門口的情況,一邊在心裏默念着時間。烈陽穿過葉枝,在地上留下搖晃不定的光影。我一手緊捉着書包的肩帶,一手舉起左手上拼命轉動着的手錶。默默地盯着分針的轉動。
下午一點十五分,落在校園外幾名滿頭大汗的學生氣喘喘地趕在最後一次的上課鐘聲前,成功地踏入校園。這時,一旁一直坐在保安亭的保安大叔,一臉泰然自若地走過我身後的樹陰,緩緩地走向了校門。我頓時屏着呼吸。剎那間,我彷彿能清晰地感受到心臟的每一下跳動。當那由許多鑰匙碰撞發出的聲音傳入耳膜時,我把握着這個機會,一腳踏在學校內牆邊的石山上,一手抓緊着那紅色磚牆的邊緣,翻身,落地。在確認自己沒有骨折後,便鬆了一鬆肩膀,伸手在馬路邊截了一輛出租車。在車門關上的前一秒,我不自覺地回望牆內那棵一半還沐浴在陽光下的白蠟樹。白蠟樹,在缺水乾旱的情況下亦能發榮滋長的樹木,後人亦將其寓意「永恆不變」。
「在這個世上真的有永恆不變的事嗎?」
這個問題驟然地在我心底內浮現了起來。望着車窗外匆匆而過的街景,只覺腦袋被現實和回憶折磨得生疼,便索性閉上了眼睛。
再次睜開雙眼,窗外已脫離了城市的科技感,時間彷彿倒退了半個世紀,四周綠油油一片,如翠綠色的畫布般,沃野千里,綠草如茵。最後,出租車停在了村口的舊式雜貨店前,那是我童年的好去處。在付完錢後,
回過頭來,看着周遭熟悉的環境,心微微顫動着。這時已經是黃昏時段,也代表距離我逃課有一段時間了。我拿出書包內不停震動的手提電話,迅速地關上後便加快腳步,走向那熟悉的「家」。
父母工作繁忙,在上初中前我都是跟着外婆在這個小小的村落裏生活。後來因學業的關係而搬回了城市上學。在日漸繁重的學業下,我已經記不清多久沒有探望外婆了。直至在學期統測的最後一天,我向父母提出回到村落與外婆生活的想法再一次被拒絕後,逃學的念頭便在我腦海內油然而生。
逃學那天,也是外婆的生辰。
一路上盡是滿地落日熔金的景色,一片花海被暖陽照耀得絢麗多彩。終於,我來到一間有些破舊的小屋前。我站在那雙木門前,握緊拳頭,遲遲都不敢呼喚屋內的老人。心裏不禁害怕我逃學的「風光事蹟」傳到那人的耳中。微風把木門旁邊長年失修的窗戶吹得發出吱嗄一聲。這時,木門開了。
屋內的老人,一如既往地慈眉善目,宛如深冬中的一把火焰,漆黑中的一盞油燈,我心中的港灣。外婆一邊撫摸着我的髮絲,一邊問我為什麼突然來了。我有些尷尬地頂着一張略紅的臉,緩緩地從書包裏拿出一個禮盒,顫抖地開口說着
「外婆..生日快樂..」
外婆看見後輕輕地拍了拍我的頭,說着
「謝謝你,你來看外婆,外婆已經很開心了」
我點了點頭,淚水卻先沾濕了眼框。我心裏明白,外婆知道我逃學了。但也許在旁人眼中,我一個為了外婆生日這種小事而逃學的高中生,是不成熟與荒謬。而我不在乎,也不曾渴望別人能理解,因為我知道眼前這個最熟悉的人,就算不理解,亦會接受這樣的一個我。在抑壓在心底許久的思念下。我抱着外婆哭了很久很久。外婆一邊輕撫着我的背,一邊說着安慰的話。過後我又和外婆說了許多我的近況。
偶爾,我真想時間過得慢一些,再慢一些,就好了。甚至心裏奢望着能否乾脆永遠停留。但當我側頭望向窗外殘陽如血的景色時,那份夕陽西下,斷腸人的悽慘也算是頗能理解。我心知要離開了,要去承擔逃課後的責任。在轉頭向外婆道別時,我發現千言萬語也只是千言萬語,從不能傾訴出人的情感。
出了門後,我走到遠處的一顆樹下,打開了書包內的手提電話,看着無數個未接來電,猶豫了許久後,便回撥了母親的電話。不知為何,等待電話接通時,身旁好像總是瀰漫着一種熟悉感,我抬頭看向正在倚靠的那棵樹,竟又是白蠟樹。而餘光中,全是外婆站在門口的身影。
那刻我終於明白到,什麼是「永恆」。
為之惆悵與悲傷之事,總會有盡頭。但世界之大,總會有某幾個人讓你感受到什麼是永恆,它也許不濃不淡,甚至後知後覺,但若你察覺到了,卻是如此清晰,如此讓人珍愛與感動。
這時,耳邊的手提電話,接通了….